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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浇花,大片的叶子并顺着地上浅浅形成的坑洼被冲到池子里,浮起来,像是刻意铺就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踩空了,被遮掩的水却极深,脚都踩不到底。
“小姐,你把东西藏在这了吗?”云嫦四下打量着,问道。
姜陵则问道:“云嫦,字画这件事除了你我和紫苑,再就没旁人知道了,对吗?”
云嫦连忙点头:“这种事难道还能满大街的去说吗,自然是再没人知道了的。”
“那我把东西拿了给你,你分给紫苑一些,能保证她把到手的字画还回来吗?我这些首饰虽然还值些钱,但是远远不能和字画相比的。”
云嫦抬起头来,看着姜陵说:“小姐放心,不是被逼到份上,谁愿意担着掉脑袋的干系干这事儿,况且这字画也没那么好出手,就算拿出去变卖,也卖不到实际的价钱。小姐若是能帮我过了这一关,我以后事事都听小姐的,一辈子都感念你的大恩,至于你的事,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向别人吐露半句。”
姜陵看着云嫦,看着她那副情真意切的样子,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那晚听到的她们对曹姑姑告状说是自己偷的字画一事全是幻听。曾经的她养在深闺,总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是好的,到了如今方才体会到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话来。
云嫦见她也不说话,目光直直的,心里有些打突,岔开话道:“小姐你都淋湿了,我刚刚也没注意,这要是被风吹了患了风寒可怎么办,咱们还是快快取了东西回去吧。”
姜陵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蹲下来拖着腮问:“你还记得哥哥么?”她轻轻一笑:“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快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呢,你还记得他吗?”
仿佛在做一个遥远的梦,她的神态是迷茫的,眼神却很清醒。她想起自己入宫的前一年,大哥带着云嫦走到她面前,那些画面太过久远而不甚清晰,大哥唤她:“陵儿,娘亲将她赏了我,我看她怪伶俐的,说话也好玩,你若是喜欢,就让她跟在你身边。”
她自己看了云嫦惨白惨白的脸一眼,想起她时常偷看大哥的模样,微微觉得这丫鬟有些可怜,便道:“既然娘亲将她赏了你,我干嘛要来抢?当我身边没有好丫头么?更何况君子不夺人之美,我虽不是君子,也做不出这等事。”
说着说着,站在身后的云嫦脸上就露出几点红,像是一样颇有娇嫩的颜色。
那时候云嫦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如今一转眼,竟什么都变了。
姜陵淡淡的笑出来,继续又问她:“你还记得么?”
眼前的人眼中木木的一片,退开两步,静静道:“小姐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雨水不停,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似的。风声一声长过一声,仿佛和雨水比着看谁更长久一些,姜陵自己怔怔的出神,她对面的人脸上也露出一些惆怅的颜色,然而很快地,姜陵漠然的笑起来:“想必是不记得了吧,不然就算是看在哥哥的情分上,你也不会合着外人一起栽赃陷害我,更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来骗我。”
她说的这样直白,云嫦一时间吓得脸都有些变形,惊愕道:“你……”
姜陵的声音幽幽的打断了她:“不过你做得对,在这里,不踩着别人是无法爬到上面去的。我不如你,我经历了那样的事,竟然还存着妇人之仁,以为靠着我们以前的那一点情分,是可以信你的。”
雨水里,静了片刻。
云嫦突然崩溃似的捂住脸,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懊悔:“我没办法,我需要钱!你叫我怎么办,没有钱我就要嫁给那个傻子,我不要,我需要钱!”
姜陵直直的望着她,那瞳仁中似有莹光,流转而逝。她表情漠然的看着云嫦,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在眼睛里,方才眼中那一瞬灿烂的水迹,好像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后悔了么?”她问着,带着微微的轻巧的鄙薄:“你不该后悔,既然下定了决心,就须铁石心肠,你既然准备害了我,就不该抱着悔恨过日子。”
云嫦终于凄哀的哭出声来,仿佛要在这雨水中将她的一切委屈都倾泻出来,可很快的,她的抽泣被细密的雨声压住了,只留下一声一声的哽咽,那泪水也随着雨滑落,她手中的伞落了下来,全身失去了力气一样蜷缩在地上,任凭自己被浇了个湿透。
姜陵俯视着云嫦:“云嫦,你不愧是我们姜府出来的人,心肠如此的软,怎么能活得自在?”
小池上莲叶起伏,轻荡,姜陵美丽的唇边,扬起了轻慢的笑。
雨露云雾,眼前一片俱是苍茫,烟水缭绕间一切都像是虚幻的,云嫦哭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她的肩膀仍然在微微的颤动,冷风将她的面孔吹得灰白,眼角却发着红,似一朵即将凋谢的小花:“阿姜,你说的没错,我是害了你了。”
姜陵只是默默听着,心里却涌起一股厌恶和疲倦。
这样的日子没有个尽头,她无力反抗,唯有尽力承受。
云嫦惨淡一笑:“曹姑姑今儿为了偷画的事入了宫,明儿就会回来,我们告诉曹姑姑画是你偷的,她已经信了。不过你的事,我还没说出去,我只是想你顶了这个黑锅,并不想要你的命,你认识顾大人,到时候找顾大人求求情,顶多也就是个发配流放。老爷夫人如今都不在京城了,少爷也死了,你强留在这干什么呢,不如走了算了。”
姜陵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还是在为我着想了,不过你以为我这样好骗么,你只怕已经把我的事和紫苑通了消息吧。”
云嫦咬一咬嘴唇,勉强道:“话已至此,我不妨直白的告诉你,那幅画现在就在你的床底下呢,一切就等着明日了。你的事我的确还没对紫苑说,只是在以前领的时候说过你有一件把柄在我手上,别的再就没有了。我劝你这件事你还是认了吧,你认了顶多就是一个偷盗之罪,你若是不认,说不得我就要把你那件事说出去,那可是谋害皇妃的罪过,弄不好已经被发配边疆的老爷夫人还会再次被你连累。”
她说完惨淡一笑,“阿姜,你也别怨我心狠,实在是还有一家子人等着我出息,若是在这里也爬不出头,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姜陵只是缓缓摇头,心里虽然凉,却再也不觉得那凉意还能带来任何痛楚,人的心,总是最复杂而善变的。潮湿阴寒的气息卷在二人身边,里面带着沉甸甸的怨,沉甸甸的愤。
她想自己也并不是如何的伤心,十六年了,好死不如恶活,总算给她挺过去了,这些岁月里她的怨恨总是比思念来的多,是不是人一旦认清了现实,那些勉强维系的情分,就可以随意的丢在脑后呢?
垂下双眸,姜陵的目光深沉而冷静:“云嫦,你今年多大了?”
云嫦有些发愣,呆呆道:“十七岁了。”
姜陵淡淡“哦”了一声,似乎不以为意,道:“我哥哥今年正是十八呢。你服侍了他有两年了,这两年,他对你可好不好?”
云嫦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少爷待我极好。”
她颔首苦笑出来:“少爷是个好人,阖府上下,全都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有个赌鬼哥哥,只有少爷待我好,教我念书识字,要不我也进不来这经略大寺。阿姜,你知道吗,少爷也是喜欢我的,他夸我有悟性,说我的字写得好看,有风骨,不像是个丫头写出来的,都是你,若不是你,少爷怎么会死?”
姜陵努力站直了,听见自己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你想念大哥么?”
头顶上的雨小了些,她走近前面两步,几乎整个人贴上去,眸子里染了红,漫天的狂风为了她咆哮着助威,她慢慢的前进一步,云嫦就被她吓得往后退。
姜陵只望着她,走的越来越近,她的心里空洞洞的,在这陌生的寒雨中,大的几近诡异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云嫦,让她完全失去抵抗。
姜陵的身躯绷的直直的,她咬紧了牙关,似乎要使力气做什么,却终究用不出半分的力气,只得停了一停,整个人几乎靠在云嫦身上。
她离开家的那些日子,一合上眼睛,便看见家里的父母和大哥,她桌子上摆着的小挂件,她屋子里的衣裳和玩意儿,她的书和诗稿,伺候她的丫头们,院子里的花草,大缸里的游鱼。成夜成夜的,她的梦里满满的都是这些东西,离开宫后,她尽量不去想这些,这就像是她的疮疤,是再三埋藏于心底的秘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