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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全集四-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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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树精的叹息。这叹息声升到空中,变成一个祈祷:

“请把我一生的岁月拿去吧!我只要求相当于一个蜉蝣的半生的时间!请把我从我的囚笼中释放出来吧!请让我过人的生活吧!哪怕只是一瞬间,只是一夜晚都可以!哪怕我的这种大胆和对生活的渴望会招致惩罚都可以!让我获得自由吧,哪怕我的这个屋子——这棵新鲜而年轻的树——萎谢、凋零、变成灰烬、被风吹得无影无踪都可以!”

树枝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一种痒酥酥的感觉通过它的每一片叶子,使它颤抖,好像它里面藏有火花,或者要迸出火花似的。一阵狂风在树顶上拂过去;正在这时候,一个女子的形体出现了——这是树精。她坐在煤气灯照着的。长满了绿叶的枝子下面,年轻而又美丽,像那个可怜的玛莉一样——人们曾经对这个玛莉说过:“那个大城市将会使你毁灭!”

树精坐在这树的脚下。坐在她屋子的门口——她已经把她的门锁了,而且把钥匙也扔掉了。她是这么年轻,这么美丽!星星看见了她,对她眨着眼睛!煤气灯看见了她,对她微笑,对她招手!她是多么苗条,但同时又是多么健康啊!她是一个孩子,但同时又是一个成年的姑娘。她的衣服像绸子一样柔和,像树顶上的新叶一样碧绿。她的棕色头发上插着一朵半开的栗树花。她的外貌像春天的女神。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她就跳起来,用羚羊那种轻快的步子,绕过墙脚就不见了。她跑着,跳着,像一面在太阳光里移动着的镜子所射出的光辉。如果一个人能够仔细地观察一下看出实际的情况,他将会感到多么奇异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停下步子,她的衣服和形体的色调,就会随着她所在的地方的特点和射在她身上的灯光的颜色而变换。

她走上了林荫大道。路灯、店铺和咖啡馆所射出的煤气灯光形成一个光的大海。年轻而瘦削的树在这儿成行地立着,各自保护着自己的树精,使她不要受这些人工阳光的损害。无穷尽的人行道,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餐厅: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食品——从香摈酒和荨麻酒一直到咖啡和啤酒。这儿还有花、绘画、雕像、书籍和各种颜色布料的展览。

她从那些高房子下边的人群中,向树下可怕的人潮眺望:急驶的马车,单马拉着的篷车、轿车、公共马车、出租马车,骑马的绅士和前进的军队合起来形成一股浪潮。要想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简直是等于冒生命的危险。一会儿灯光变蓝,一会儿煤气灯发出强烈的闪亮,一会儿火箭向高空射去: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射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的确,这就是世界名城的大马路!

这儿有柔和的意大利音乐,有响板伴奏着的西班牙歌曲。不过那淹没一切的巨大响声是一个八音盘所奏出的流行音乐——这种刺激人的“康康”音乐⑧连奥尔菲斯⑨也不知道,美丽的海伦⑩简直没有听见过。如果独轮车能够跳舞的话,它恐怕也要在它那个独轮子上跳起舞来了。树精在跳舞,在旋转,在飘荡,像阳光中的蜂鸟⑾一样在变换着颜色,因为每一幢房子和它的内部都在她身上反射了出来。

像一棵从根拔断了的鲜艳的莲花在顺水飘流一样,树精也被这人潮卷走了。她每到一个地方就变出一个新的形状;因此谁也没有办法追随她,认出她,甚至观察她。

一切东西像云块所形成的种种幻象,在她身旁飘过去了,但是一张张面孔,哪一个她也不认识:她没有看见过任何一个来自她故乡的人。她的思想中亮着两颗明亮的眼珠:她想起了玛莉——可怜的玛莉!这个黑发上戴着红花的、衣衫槛楼的孩子,她现在就在这个豪华富贵、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名城里,正如她坐在车子里经过牧师的屋子、树精的树和那棵老栎树的时候一样。

是的,她就在这儿——在这儿震人耳鼓的闹声中。可能她刚刚才从停在那儿的一辆漂亮马车里走出来呢。这些华贵的马车都有穿着整齐制服的马夫和穿着丝袜的仆役。车上走下来的全是些服装华丽的贵妇人。她们走进敞着的格子门,走上宽阔的、通向一个有大理石圆柱的建筑物的高梯。可能这就是“世界的奇观”吧?玛莉一定在这儿!

“圣母玛莉亚!”里面有人在唱着圣诗,香烟在高大的、色彩鲜明的、镀金的拱门下缭绕,造成一种昏暗的气氛。

这是玛德兰教堂。

上流社会的贵妇人,穿着最时兴的料子所做的黑礼服,在光滑的地板上轻轻地走过。族徽在用天鹅绒精装的祈祷书的银扣子上射出来,也在缀有贵重的布鲁塞尔花边的芬芳的丝手帕上露出面。有些人在祭坛面前静静地跪着祈祷,有些人在向忏悔室走去。

树精感到一种不安和恐惧,好像她走进了一个她不应该插足的处所似的。这是一个静寂之家,一个秘密的大殿。一切话语都是用低声、或者在沉默的信任中吐露出来的。

树精把自己用丝绸和面纱打扮起来,在外表上跟别的富贵女子没有两样。她们每人是不是像她一样,也是“渴望”的产儿呢?

这时空中发出一个痛苦的、深沉的叹息声。这是由忏悔室那个角落传来的呢,还是由树精的胸中发出来的?她把面纱拉下一点。她吸了一口教堂的香烟——不是新鲜的空气。这儿不是她渴望的地方。

去吧!去吧!无休无止地飞翔吧!蜉蝣是没有休息的。飞翔就是它的生活!

她又到外面来了;她是在喷泉旁的耀眼的煤气灯下面。“所有的流水都洗不净在这儿流过的、无辜的鲜血。”

她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许多外国人站在这儿高声地、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在那个神秘的深宫里——树精就是从那里来的——谁也不敢这样谈话。

一块大石板被翻起来了,而且还被竖起来了。她不了解这件事情;她看到通到地底层的一条宽路。人们从明亮的星空,从太阳似的煤气灯光,从一切活跃的生命中走到这条路上来。

“我害怕这情景!”站在这儿的一个女人说。“我不敢走下去!我也不愿意看那儿的绮丽的景象!请陪着我吧!”

“要回去!”男人说。“离开了巴黎而没有看这最稀奇的东西——一个人凭他的天才和意志所创造出来的、现代的真正奇迹!”

“我不愿意走下去,”这是一个回答。

“现代的奇迹!”人们说。树精听到了这话,也懂得它的意思。她的最大的渴望已经达到了目的。伸向巴黎的地底层的人口就在这儿。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事情,但是现在她却听到了,看到许多外国人朝下面走。于是她就跟着他们走。

螺旋形的梯子是铁做的,既宽大,又便利。下面点着一盏灯,更下面一点还有另一盏灯。

这儿简直就是一个迷宫,里面有数不完的大殿和拱形长廊,彼此交叉着。巴黎所有的大街和小巷这儿都可以看得见,好像是在一个模糊的镜子里一样。你可以看到它们的名字;每一幢房子都有一个门牌——它的墙基伸到一条石铺的、空洞的小径上。这条小路沿着一条填满了泥巴的宽运河伸展开去。这上面就是运送清水的引水槽;再上面就悬着网一样的煤气管和电线。远处有许多灯在射出光来,很像这个世界的都市的反影。人们不时可以听到头上有隆隆声;这是桥上开过去的载重车辆。

树精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你听到过地下的墓窖吧?比起这个地下的新世界,这个现代的奇迹——这些巴黎的暗沟来,它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树精就在那儿,而不在那个马尔斯广场上的世界展览会里。

她听到惊奇、羡慕和欣赏的欢呼声。

“从这地层的深处,”人们说,“上面成千成万的人获得健康和长寿!我们的时代是一个进步的时代,具有这个时代的一切幸福。”

这是人的意见和言谈,但不是生在这儿和住在这儿的那些生物——耗子——的意见或言谈。它们从一堵旧墙的裂缝里发出吱吱的叫声,非常清楚,连树精都可以听懂。

这是一只很大的公耗子,它的尾巴被咬掉了;它用刺耳的声音把它的情感、痛苦和心里的话都叫出来。它的家族对它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表示支持。

“我讨厌这些声音,这些人类的胡说八道,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语!是的,这儿很漂亮,有煤气,有煤油!但是我不吃这类的东西!这儿现在变得这么清洁和光明,我们不知怎的,不禁对自己感到羞愧起来。我们唯愿活在蜡烛的时代里!那个时代离我们并不很远!那是一个浪漫的时代——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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