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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笑道:“应该是你吧?虽是长大了,到底五官在这里,连这副薄命相貌也不曾更改。”
可浅媚道:“哦?我长着一副薄命相貌?”
道士叹道:“美人薄命,自古皆然,姑娘不必戚伤。”
唐天霄已是愠怒,唤道:“浅媚,不必理他。听卜者之言,从来只是徒乱心志而已,根本于事无补。”
他看似随性洒脱,实则个性刚强,意志坚定,尤其是面临大事之际,更不想被巫卜之言影响自己的判断。如今听这道士这般说可浅媚,已经恼火不该与他废话这许久。
道士却道:“于事无补倒也未必。美人薄命,无非因为美人往往太过幸运,才致天妒红颜。你瞧那些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上阳宫人,不就活到了白发苍苍,安然终老?要不,我再为姑娘卜一卦,看有没有破解之道吧!”
可浅媚正犹豫时,道士已从身后抓出一个大大的签筒,道:“若怕麻烦时,就抽支签吧,老道帮解着看看。”
唐天霄看出可浅媚已然动心,嘲笑道:“破解之道自然是有的。不知打算收我这傻丫头多少的孔方兄?”
可浅媚知他不悦,向他嫣然笑道:“横竖我夫婿待我最好,不会舍不得孔方兄,对不?”
她一边安抚他,一边已匆忙抽出支签,举起看时,却是一丛盛开的荼蘼,遂笑道:“这花儿素淡了些,可也没什么不好。”
道士瞥了一眼,将签筒放在桌上,摸了五枚铜板掷下,然后皱眉,久久不语。
唐天霄便替他说下去:“道士大约要说,这是大凶之兆了吧?”
道士叹道:“还真是大凶之兆。送这姑娘四句签文吧!”
他慢慢念道:“转烛复飘蓬,香梦本无根。荼蘼尽空枝,裁得落花恨。”
唐天霄通晓诗词,立时冷笑,“这是说她会四处飘泊无枝可依?放心罢,你这签,是怎么也准不了的。回去后我便拿个笼子把她装起来,看她往哪里飘去!”
可浅媚瞪他,他却不理,夺过她手中的竹签,便掷回签筒中。
那支荼蘼竹签倒是稳稳地落入筒中,但他收回手时,细缣的袖子居然勾上了其中一支签,轻轻带了出来,落于桌面。
这道士的签筒颇大,其中装了怕不下于百余根竹签,大多被人抓握得久了,极是光滑,这根虽然也已陈旧变色,边缘却还有些粗糙,显然很少有人抽中这根签。
此时竹签掉落,桌边几人却都看得清楚,竟是一条破空而出的怒龙!
这一回,连唐天霄自己也怔住了。
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笑道:“原来竟是大贵之人!老道失敬,失敬!”
他拾起原来为可浅媚排卦的五枚铜板,再次掷下,定睛细看了,感慨道:“果然是天下至尊!”
唐天霄也吃不准这人到底是借了卜辞试探自己,还是早就知晓了自己身份。
但这道士面对他时如此泰然自若,也足可见得绝非常人。
他笑道:“既然看得出我是大贵之人,该说我这是大吉之卦吧?”
“日中而昃移,月盈则蚀亏。晦朔如循环,亢龙必有悔。”
道士念罢四句签文,叹道,“阁下龙姿凤采,一生富贵。但这签文,未必就算得大吉。念在阁下送我的那两壶酒,就劝阁下一句罢!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若不去求那圆满,也便可免得日后心生悔意了!”
唐天霄问:“什么是圆满?”
道士一呆,道:“阁下心中想着什么能圆满,那什么就是圆满。”
唐天霄嗤笑:“你连我心中的圆满是什么都不知晓,又凭什么解签,凭什么破签?”
道士无奈叹道:“如能揣透无上天心,那老道不是老道,该是老神仙了!”
可浅媚却还记挂着唐天霄要用笼子装她之事,问道:“不知我那转烛飘蓬,又会转到哪里去,飘到哪里去?”
道士便继续叹息:“如能勘破荼蘼香梦,那老道不是老道,该是老神仙了!”
这时,连他们身后的卓锐都已忍不住喝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少来惑乱人心!”
唐天霄笑了笑,牵过可浅媚的手,道:“走吧,别让这无知道士坏了兴致。”
道士给他再三讥讽,也似有些着恼,赶在他们后面说道:“老道虽不知道那个,不过倒也知晓,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花尽,果熟蒂落,最迟不过二九时节;‘裁’字有金石之音。若按此推算,姑娘当于二九年华,殒于刀兵之下。”
唐天霄登时大怒。
可浅媚却回过身来,盈盈笑道:“这么看来,老道你可真算错了!”
道士怔了怔:“错在何处?”
可浅媚笑道:“我今年已经十九了,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你这二九年华,难道是指我二十九岁?”
道士呆住,抓着五枚铜板低头苦思:“难道方才我把卦象看错了?”
几人出了酒楼,骑马前行时,唐天霄吩咐道:“卓锐,派人跟紧那道士,查明他底细,速来回报!”
“是!”
“如果查不出,即便斩了,顺路问问他,有没有算出自己的忌日!”
“是!”
可浅媚吃了一惊,笑道:“你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就当他耍了我们,刚才我也耍了他一下,也算扯平了,没必要取他性命吧?”
唐天霄却恼怒地叱道:“叫你别和这道人说话,偏不听!听来这些话堵心,很舒服吗?”
可浅媚道:“堵心?我没觉得堵心呀。”
唐天霄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飞快地窜了出去。
三个字在马嘶里重重地落了下来。
“我堵心。”
时自今日,能让唐天霄堵心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而此后能让他堵心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少。
他说了要去荆山,可他出了城却径自往南,奔往玉簪湖去了。
此湖沿岸生长了不少丛玉簪花,又一说其狭长挺秀,水色如玉,因此得名为玉簪湖。
但据可浅媚评来,玉簪花白天含着花苞跟簪子似的冒在叶子里,夜间方才盛展,着实无趣得紧。就如玉簪簪在云髻雾鬟间还能为俏丽容色增光添彩,簪在碧油油的大叶子里则像七旬老妪敷着胭脂戴了山花满头,矫情得过了头。
卓锐常在京城附近行走,倒也熟悉,在前引着路说道:“此时木槿、紫薇也是盛开时节。我们预备的别院周围便有许多,出门便能见到。看,就在前面那山坡上。那座檐角往外挑着的阁楼,可以把整个玉簪湖一览无余。若是懒得出门,只在阁楼上备着美酒小菜,便可赏景怡情了!”
可浅媚笑道:“好容易出来了,不出门哪行呢?我看着这湖里有荷花又有菱角,怎么着也该备上一条船儿游游湖吧?”
卓锐点头道:“这也是好主意。”
话未了,忽觉背脊一阵发冷,忙回头看时,唐天霄一双凤眸,正幽幽杳杳地自他脸庞转开,盯向可浅媚的后脑勺,铿然若刀锋掠过。
江山如画,欢游莫辜负
他不解其意,却也懂得察颜观色,立刻闭上了嘴。
唐天霄道:“浅媚,你这张嘴巴还真爱占便宜呢!要不要多给些机会你锻练锻练?”
可浅媚顿时头皮发麻,立刻转移话题:“卓无用,木槿花多的话,摘些漂亮的回去拿油炸一炸,好吃又好看。”
卓锐觑着唐天霄脸色,已经不敢接话。
唐天霄叹道:“你还有更多焚琴煮鹤的主意吗?”
可浅媚委屈了,“用花裹了面炸出来的叫面花,吃那个不晓得是多雅的事呢!你没听说是你没缘分,到时让人做出来我一个人吃好了!”
她一拍马背蹿到前面去了。
唐天霄皱眉问:“卓锐,当真有这种吃法?”
卓锐答道:“木槿花的确有清热凉血、解毒消肿之效,民间是有拿来做菜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药三分毒,各人脾胃体质也不一样,这类鲜花又是少见的食材,公子万金之躯,宫中自是不敢在膳食中用这些做菜。”
唐天霄听着,自思的确霸道了些;
何况此之砒霜,彼之蜜糖。
他对莲下泛舟深恶痛绝,她却的确是兴致勃勃。既然特地带她出来游玩,又何必扫了她兴?
他这般想着,拍了马飞快赶上前去,已向她笑道:“要论起最好看又最好吃的花儿,可不是木槿花。”
可浅媚果然转过头来,问:“那是什么花?”
“眼儿媚。”
“眼儿媚?没听说。什么样的?”
唐天霄侧头,耐心地形容给她听:“嗯,是一种很妩媚的解语花,你回去照一照镜子,就晓得是什么样了!”
可浅媚才知他又在逗自己,冲他嫣然一笑。
果然很好看,而且……一定会很好吃。
这一点唐天霄已经印证过很多次,并在当晚进一步得到确认。
第二日,二人继续在玉簪湖附近流连赏景,饿了便在湖边阴凉近水处歇下,和卓锐、陈材吃了早就预备下的饭菜和美酒。有草木的清芬和鸟雀的啼鸣佐餐,自是另有一种完全不同的风味。
午后唐天霄欲带她回别院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