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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他,忽然也抬高了声音:“你监视我?你连我送出宫外的东西都一一检查过?”
唐天霄本想说明,不过是靳七偶尔打探到的,可看着她分明是处处维护庄碧岚的模样,又是恼恨,怒道:“若不检查,只怕你要连自己都打包送走了吧?我不拿宫规压你,你便连自重二字都忘了吗?”
这话却说得重了。
可浅媚一甩手把笔掷了,转头就走。
唐天霄扬手拦住,厉声道:“滚回来,不写哪里也不许去!”
可浅媚绷着脸,见他拨着自己脸庞又要推自己坐回去,一张口便咬在他掌上。
唐天霄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甩手便是一耳光。
静夜里,这耳光却是清脆响亮,一时把两人都震得有点回不过神。
随着她面庞上五根指印浮现,可浅媚咬紧唇,眼眸里慢慢涌上泪水;唐天霄望望眼前目光倔强的女子,又望望自己发麻的手,却一时怔忡。
这不是他打她的第一个耳光。
那次他们一起出游,可浅媚为释去唐天霄疑心,一鞭抽在庄碧岚身上,换来唐天霄一记耳光,却也换来了他渐渐敞开的心怀。
但当时,耳光只是耳光而已,他不过事后安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也另有打算,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可这一次,一巴掌甩出的,仿佛不是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而是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无声无息地划在他们相依相融渐渐建立起来的那份圆满上。
好像有什么不对了。
或者,什么都不对了。
“你去找那两位美人儿吧!爱找多少个就找多少个!”
可浅媚慢慢向后退去,恨恨道,“我若拦你一拦,我便不姓可!我以后若再理你一理,我也不姓可!你滚!”
唐天霄即位十五年,即便有十年的时间是掌不了实权的傀儡皇帝,他依旧保有他的尊贵和骄傲。
对他说出“滚”字的,这丫头绝对是第一个。
还敢继续宠着这样无法无天的丫头,他绝对是疯了。
他握紧拳,冷笑道:“你认为,我当真非你不可吗?”
可浅媚移了长檠灯到一个衣箱跟前,头都不抬说道:“当然不是。后宫三千,爱找谁找谁去。”
唐天霄又气又恨又怒,却下意识地不想闹大,正想离开怡清宫冷静冷静再作计较,一眼看到可浅媚从箱子里拖出来的东西,忽然怔住。
雪色皮毛柔软亮泽,雅致样式,针脚细密。
分明就是前儿可浅媚给他试穿的那件裘衣。
她把裘衣拖到案前,抓过一把大剪子,狠狠地绞了上去。
“喂……”
唐天霄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赶着上前阻止时,可浅媚拎起那裘衣,用力一掷,便扔到窗外去了。
唐天霄忙赶到窗外捡起时,那裘衣上已经绞出了两个大洞,眼看是没法再穿了。
他还没来得及责问,可浅媚已瞪着他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拿走吧!可我不是你的!我早晚离了这里,找一堆北赫好儿郎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去!”
唐天霄低头瞧着手中的裘衣,又是懊恼,又是愤怒,冲她喝道:“你故意在试探我?”
可浅媚不答,砰地关上了窗。
接着,是门扇给重重砸上的声音。
却是摆明了在向唐天霄甩脸子了。
说不准心里还在想着庄碧岚怎样温柔端雅,北赫儿郎多么重情讲义。
唐天霄掷下裘衣,涨红了脸便大步走出宫门。
靳七慌忙奔了出来,捡了裘衣交给庑房里藏着头察看动静的宫人,自己抓了盏宫灯,紧跟着唐天霄奔了出去。
这两位主儿忒难伺侯,怎么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唐天霄大步走了一程,只觉夜风把暴躁出的一身汗意吹得凉了下来,连神智也略略清醒。
转头看到靳七忠心耿耿寸步不离地跟着,却再不领情,转头斥道:“她把裘衣送给庄碧岚了?你到底在帮朕办事还是想坏朕事?”
靳七忙陪笑道:“这事……怪奴婢没打听清楚。刚屋里吵起来,我也急着找香儿她们问了。她的确把裘衣送给庄世子了,不过……不过裘衣有两件。”
“两件?”
唐天霄没松口气,却觉得更憋屈了,“两件,一件给庄碧岚,一件给朕?”
而且,庄碧岚的应该还完好无损,他的却剪出两个洞了。
靳七答道:“淑妃应该也没试探皇上的意思。下午香儿发现另有一件裘衣时便打听过,她也没瞒她,说是她打的雪豹个儿极大,一张便够做一件了。她怕北赫那些绣娘手艺差糟蹋了好东西,因此到中原和亲前特地叫人快马送到花琉去,请花琉的一位好友连夜赶了两件出来。听说……听说她这位好友认得庄世子,交回两件裘衣时,顺带转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庄世子穿白衣最是好看,可惜相交十余年,竟没机会为他做一件衣裳。”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走到了德寿宫前的莲池畔。
唐天霄扶着莲池边的汉白玉栏干慢慢坐下,望着池中的大片碧荷,顷刻间黯淡了眉眼。
“原来……原来那竟是清妩亲手做的衣裳!”
宁清妩曾是庄碧岚的未婚妻,绣工极好,后来虽选择了和唐天重携手同老,却始终记挂着庄碧岚的相救相护之情。
唐天重沉雄霸道,不会容她再与庄氏有甚牵连,但她若找着机会,却一定会稍作报答。
她传了那样的话给可浅媚,自是要她代为转达心意了。
靳七自责地连连自扇嘴巴:“说来这事还是怪奴婢,没事多什么嘴呢,害皇上误会了淑妃。”
唐天霄站起身,叹道:“算了。原也是朕太暴躁了。”
争吵之中,可浅媚曾几度辩解说那不是他的,他却没能听明白;
她想起身离开,多半也只是想拿了裘衣给他看,可惜他却只往歪处想,白白地越想越恼。
他忽向靳七苦笑道:“若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都会这般动辄昏了头脑,一点小事,便能给激得暴跳如雷,全无理智?”
靳七干笑,只道:“奴婢不懂这个,只是忽然想起康侯了。”
唐天霄目光一悸,默然盯着月下摇曳的荷影,许久才道:“其实不是好事。因女人舍弃天下,有一个唐天重就够了。”
他遥望西北方向,忽然哼了一声,道:“也不是人人有他那样的幸运,走到那个地步还能把死棋变成活棋。若换了当日是朕落入他手中,只怕连尸骨都剩不了。”
靳七低声道:“其实皇上待他们,已是极为宽仁。”
唐天霄黯然一笑,“不论何时,朕都不能败,也败不起。朕能待人宽仁,却不会有人待朕宽仁。”
自从九岁那年,他亲眼看着争夺皇位失败的异母兄弟被摄政王当作弃子处理掉,他便已看得清楚。
什么皇家贵胄,什么奉天承运,什么天之骄子,都不过是骗人骗己的空话。
登得越高,跌得越重。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他必须高高在上。
可他绝不想独一无二。
便是身在巅峰,若无人携手相伴,又怎耐日日孤凄入骨,夜夜冷寂噬心。
幸好他还有可浅媚。
她任性,他可以包容;她嚣张,他可以温柔;她跋扈,他可以送她足以张牙舞爪纵横驰骋的一片天地。
所有阻拦她或他的障碍,他很快便能一一清除。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望向石桥下潺湲的流水。
月清莲香,水光潋滟,倒映着他的身影。
丰神秀逸,气度雅贵,却是形单影只,尤显落寞。
——虽有靳七一路伴着,可这样的时候,身畔跟着个矮胖的太监,显然无趣之极。
犹豫片刻,他转过身,快步往回走去。
靳七看出他转了心意,在身后乐呵呵地笑道:“皇上慢点儿,天黑,小心脚下。”
不一时已至怡清宫,宫门却已紧紧闭了。
靳七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低声道:“恐怕睡了吧?”
唐天霄推了推,厚重的朱门纹丝不动,却是反闩着。
他便拍着门,高声叫道:“浅媚,浅媚,开门,朕回来了!”
这丫头就是脾气再大,也不该大过他。
过了这么久,他都不生气了,她也该不生气了吧?
可宫院内并无人回应,连宫女内侍都似睡得死过去了。
他便再次敲门,笑着道:“浅媚,开门。朕晓得你没睡呢!”
隔了片刻,院内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有人推开了窗户,随即便是女子清脆的呼喝:“陈总管,明日到宫外给我觅上两条上好的狼犬回来,我要好好养着,有人半夜三更过来叫魂,可以立刻开门放狗!”
唐天霄大怒,想着宫里不知多少人正竖着耳朵听他的笑话,再也拉不下脸来,“砰”地一脚重重踹在宫门之上,扭头便走。
靳七也有点儿傻眼,没想到这丫头竟这等泼辣嚣张。
他紧赶几步,追上唐天霄问道:“皇上,咱们现在去哪里?”
“乾元殿。”
唐天霄答着,脚下已走得飞快。
可浅媚手段厉害,敢说敢行,怡清宫里的人便欺他宽和仁厚,竟个个装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