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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容是他久违了多少时日的媚婉温柔,眼神也一扫久病的颓然,如此地空灵明澈,倒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宛若一对光华灿煜的绝世明珠。
唐天霄提着滴血的剑,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落木萧萧,败叶零落,肃杀的风仿佛从心头呼啸而过。
——仿佛被人一剑贯穿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猛地跪倒在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掩着那鲜血喷涌而出的伤口,嘶哑地高喊:“浅媚,浅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浅媚……”
“傻子,你不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在这一世,把欠下的都还清……我不想带到下一世。”
可浅媚的笑容也在忽然间通透起来,纯净得犹如初出世的婴儿,看不到一丝的抱怨,一丝的忧虑。
她柔软地依在他的怀中,温柔地呢喃道:“唐天霄,其实我真的喜欢你,喜欢极了!若有来世,我再也不想恨你了,我要好好和你在一处。”
唐天霄喘着气,呼入的空气仿佛夹入了无数尖锐的银针,细细地窜扎到了每一处流动的血液,灼痛得整个人都似碎了,散成了胜极而败的一地荼蘼。
他拥着那个总是让他方寸大乱神不守舍的女子凄厉地叫起来:“你这妖精!你怎可有这样的故意?故意让我害了你,让我一生一世记着你,一生一世后悔懊恼,一生一世痛楚不堪吗?其实……其实你即便什么也不做,你都已是我命中注定的孽障,命中注定的唯一!浅媚,你怎可如此待我?”
可浅媚盯着天空,却仿佛已听不到他说话。她孩子般干净地笑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眼睛里闪过春日百花竞芳般的明艳光采。
她轻轻道:“天霄,若有来世,你愿意陪我吗?”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欠下的都还了,来世再也不会恨你,你也不许再招我恨你。从此我们要日日在一起,我弹琴给你听,你舞剑给我看……”
“其实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啊,我看了那么久,也看不厌……”
“我一直陪着你,到你老的时候也陪着你,每晚你睡不着时我都陪你说话,哄你开心,好不好?”
“阳光好时,我们去坐船。我们别晒黑了。摘两张大大的荷叶罢,你一张,我一张,我们头靠头,肩并肩……”
“我们有了峰儿,可以在湖边再生一个湖儿。我们的女儿叫湖儿,对不对?”
“我们可以去打猎,我们可以大半夜的跑到山顶看日出,看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跳出来……”
可浅媚忽然笑出声来,甚至猛地坐直身,指向东方,笑道:“看,看,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了……”
唐天霄手一颤,大片的血花骤地从她胸前飞溅而出。
溅于他的前襟,他的面庞。
一大片,一大片,牡丹般鲜艳而亮烈,美得灼眼。
大片大片亮烈的花朵竞绽中,可浅媚舒了口气般放下手腕,慢慢地落回他的腕中,定定地望着空中,唇角笑意更是灿烂欢喜。
唐天霄一动不敢动,看着那胸口的鲜血越喷越缓,渐渐地止了,在自己和她的身上汪作了一团,才轻轻地唤她:“浅媚!”
可浅媚没有回答,依然望着天空,眼睛黑如曜石,笑意顽皮无邪。
唐天霄轻轻道:“浅媚,我想这一世就陪着你。等我们白了头,我还是陪着你。我天天听着你弹琴,舞剑给你看。”
可浅媚的唇色雪白,却笑容宛然。
唐天霄便继续告诉她:“你要我陪你游湖,我便陪你游湖。我可以采很多很多的荷叶,盖着我们的脸……我要听你唱歌,唱江山如画里,人物更风流……”
可浅媚依旧笑得欢喜,却不望向他。
唐天霄睫毛湿了,却笑道:“你若要为我生个湖儿,我们便生一个湖儿,和峰儿一样漂亮可爱。只是……只是这女儿千万别如你这般淘气就行。你可知……你可知我真的吃不消有两个可浅媚……”
可浅媚的身躯渐渐地凉了,脸色苍白如雪,却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越来越缈杳的天空,温柔明媚地笑着。
唐天霄便将她拥得紧些,更紧些,用自己躯体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暖着她。
他道:“你真的太淘气了……大半夜的,看什么日出呢!这山上冷,真的冷……浅媚,连我都觉得冷了。我们下山去,好不好?等治好了你,我们再上来看日出,好不好?”
唐天霄喃喃地念着,珍爱无比地抱着那具慢慢在怀中僵硬的躯体,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在温柔而困惑地念叨:“日出,日出……什么时候看日出呢?我……我也想看着,看着红彤彤的太阳,跳出来……跳出来……”
红彤彤的太阳并没有跳出来。
夕阳如血,凄艳如铺开了满地的红锦,慢慢地往黑暗中消沉。
太阳落山了。
那等昏黄的山谷里仿佛有少女在清脆的笑声回响:“天霄,我们明天看日出吧!”
男子爽朗地笑着答道:“浅媚,我陪你。”
番外:花开荼蘼,且醉春梦酣(上)
嘉和三十二年,春已暮。
一枕香梦,满屋清芬蕴藉。唐天霄仿佛听到自己惬意满足的一声叹息,才慢慢地醒转过来。
他自软榻上坐起身,耳边还有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快活地回荡着。
可她的模样到底模糊了,纤巧的影子裹在一袭火红的衣衫里,明明那样的耀眼,偏偏抵不过那越来越浓的雾气。
前一刻他明明还清晰地看到她的容颜,浅笑嫣然,明媚无双。
她的手也纤细而温暖,一点不像会拿着大鞭子抽人的手。
她把她的手放在他胸前,感觉到他不规则的心跳时,曜石般的黑眸弯起,笑得张扬而得意。
而他竟不介意她的张扬,她的得意,胸口涨得满满的,仿佛灌了蜜,甜得腻人,却万万不舍得丢开那样的笑容。
可这一刻,怀中已是空空的了。
胸口也是空空的,不知谁将刚刚那甜得腻人的蜜挖了个干净,点滴不剩。
一抬头,看到了面对墙上的画像,却是伊人立于荆山顶上,执着她的鞭子,巧笑倩兮地向他俏皮凝望。
他站起身,手指抚过画中的人儿,心里便安妥了些。
画名《薄媚》,是他亲手所画,并题了一支《相见欢》。
忆携手探流霞,
剪琼花,
浅媚伊人、飞袖舞韶华。
几回醉,
相思泪,
恨无涯。
流水泠泠、金阙倦暝鸦。
相见欢,相见欢,生离死别,永不相见,何来欢喜。
唐天霄轻叹,转头问靳七:“都预备好了?”
靳七道:“都已预备好了,皇上这便出发吗?”
从皇后可浅媚去世第二年开始,大周皇帝似爱上了荆山,几乎每年的暮春和隆冬季节都会微服前去呆上数日,却不再是打猎。
很多时候,他只是竟宵坐于山顶,从日落枯坐到日出。
那么冷的风,那么长的夜,他恬然安静地倚着山石坐着,仿佛在等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再等。
荼蘼花开的岁月里,他在他的江山无限里默数流年,静静地啜饮自己一手酿成的孤单无边。
唐天霄定定神,望向窗外,“什么时辰了?峰儿在哪里?”
靳七答道:“还未到丑时呢,太子殿下应该还在乾元殿见那些大臣吧!”
这几年唐天霄越发倦于朝政,加之思念可浅媚,风疾不时发作,眼看太子唐千峰机敏慧黠,只将朝政交给他,自己常年在怡清宫内静养。此时他要出宫,便记起又有许多日子不曾过问朝政,说道:“不如我们悄悄过去看看他吧!到底年轻,那些重臣哪个不是八面玲珑的心思,别叫人欺负了他去。”
靳七忙应了,心里却想,太子唐千峰么,分明大有乃母之风。不去欺负别人就好了,又怎会给别人欺负了去?
走到怡清宫宫门前,他忽顿住身,打量着四周,问道:“我们这院里种了荼蘼么?怎的宫内俱是荼蘼清香,出了宫却闻不着了?”
“荼蘼?没种吧?不过这会儿,荼蘼也该开花了。”
靳七奔回院内,嗅了又嗅,委实闻不出什么来,也不敢说,只道:“晚点奴婢问问,或许有宫女在院里撒了荼蘼所制的香露也说不定。”
“哦!”
唐天霄有些失望,默然望着那黑底飞金的“怡清宫”三字,恍惚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
月光如水,那不识好歹的女子在墙内恨恨地怒斥:“若再来吵我,我要养两条大狼狗,开门放狗!”
他在墙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从从容容地应对:“我是真龙天子,并不在意一飞冲天!”
争吵声中,他自墙头一跃而下,凤眸斜飞,乌瞳含情,微笑着扑向他唯一冀望的幸福……
他轻笑,却惨淡。
风卷流光散。
那些快乐,如指间流砂,天际残云,一去不复回返。
怡清宫距离乾元殿并不远,转瞬即至。
他止了值卫通报,只带了靳七缓缓走进去,立在正殿窗下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