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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锐是粗人,并不懂这些,却还记得当日唐天霄极厌这老道,说其谈吐最易移人性情等语,忙打断道:“淑妃,奔波这么久,不先歇一会儿吗?”
可浅媚早已疲累之极,全凭着重新找出自己生存天地的一股意志撑到现在,闻言已腿脚一软坐到椅子上,却道:“自是要歇着。只是我饿得厉害了。”
卓锐却向衡一道:“道长,我们远来疲惫,可否在此借住一日?等明日淑妃恢复过来,我便带她另投别处。”
衡一怫然不悦,斜睨着他道:“你若要投别处,就请便吧!这丫头却是我故人之女,我好歹也要留下来住个三五十年的。”
卓锐愕然。可浅媚却噗地笑了出来,“三五十年……那敢情好。不过你真和我家有很深交情吗?我好像也只见过你两三次。”
衡一不答,却变戏法般从竹箧里捧出几包东西来,除了大米、面粉,还有热乎着的包子、甜饼、酱鸭等物。
最后掏出来的,居然是一坛子还没开封的女儿红。
他叹道:“瑞都城内外都快打翻天了,老道我想进城赚几文钱都不行,只能在远处的镇子里买些粮食回来,先学乌龟一样在这山里缩着。再隔几日,只怕连那些乡下的镇子也保不住了!”
可浅媚已饿得厉害,也顾不得听他絮叨,取了一只菜包先吃着,才只咬了两口,便已噎得满脸通红。
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将养着,因身体不好,总以稀粥或羹汤之类的流食居多,便有糕点之类,大多也是极软和的。
卓锐明知此理,急急奔到木屋旁的山溪边,汲了一碗水过来。可浅媚也不管生熟冷热,就了那水自顾吃个囫囵饱,便钻到房中睡觉去了。
自此可浅媚、卓锐便在那几橼木屋里住了下来。
因中间的堂屋供着老君像,另两间屋子衡一、可浅媚住了,卓锐瞧着这老道似并不喜欢他,便悄悄地在最西面的厨房里打了张地铺住着;再隔几日,便自己到山中去伐了木头来做了张木铺,又打了些野兽背到附近的集市卖了,买了一袋大米、两床棉被和几尺粗布回来,不用衡一帮忙,居然也能像模像样地带着可浅媚过起安安稳稳的小日子了。
可浅媚从小就没学过做饭或女红,如今看着这日子安闲,原来那些在她心头长成了毒疮的人或事却隔得远了,一时触碰不着,虽是粗茶淡饭甚是清苦,倒也觉得比宫中快活了许多,再不会去挑剔那两个大男人做的焦枯发黑的饭或非咸即淡的菜。
但他们逃出时并未带换洗衣衫,小集市上又没有成衣铺子,可浅媚便拿了一套衡一的道袍换洗着,穿在身上却大得和灯笼似的,很是不便;再看卓锐,也同样也没得换洗,大冬天的,洗了衣服便光着膀子随便裹了兽皮或粗布便入山打猎,等晚间才回来,也不管衣服干还是不干便披在了身上。
她虽一天比一天懒惰,却也不好让卓锐自己想法裁衣裳,便硬了头皮拿起剪刀,比划着他原来衣服的式样剪裁,隔了三四天,倒还真被她捣鼓出一件粗布制的棉衣来,虽是针脚拙劣,前后长短不一,到底也能将就穿着,据说还很是暖和。
大受鼓舞的可浅媚便也为自己做了两件衣袍,竟都是道袍的样式。
卓锐很是惊讶,问道:“淑妃,莫非我带回的衣料颜色太素了?要不,我改日到大些的城镇去,买些漂亮的衣料回来。”
衡一却道:“大些的城镇早就打得不可开交了,不是信王的人,就是皇帝的人。你是不是想让人认出来,好把浅媚重新抓回去?你是想她再被大周皇帝关起来,还是想她再成为信王的棋子,送给北赫哪个纨绔子弟当老婆?我瞧着这样穿得就很好,不如就跟着我这老道士当个小道士吧!”
可浅媚便叹气道:“我倒是想出家。可贪痴嗔怒,我似乎一样也戒不了,只担心尘念未断,日后让道长为难。”
衡一温和道:“谁又能将贪痴嗔怒一下子全戒了?我好好教你道家的入门法则,学着清虚守志,超脱物外,渐渐彻底断了尘缘,或者可以借道门之力破了命定的运数。”
“运数?”
可浅媚想起当日所测签文,苦笑道,“转烛复飘蓬,香梦本无根。荼蘼尽空枝,裁得落花恨。道长当时解签说,我当于二九年华,刀兵之下。难道我还真的活不过十八岁?现在都是腊月了,没几天我就十八了,难道真快死了?”
可浅媚不喜读书,但对黄老之术情有独钟,上回欲和唐天霄决裂,便寄情于抄写道家经文来平静心志;如今离那世俗纠葛虽然远了,有时夜半惊起,同样会被梦中那家人的鲜血和唐天霄的微笑困扰得如同万箭攒心,坐卧难安,多亏得与这么个道士住在一处,便找了他来谈禅论道,颂读经文,每每心境便平复了许多。
卓锐明知此理,却不曾料到可浅媚真的会动起出家的念头,忙道:“淑妃,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万不可相信。我们只在这里安安稳稳地隐居着,旁人找不到我们,我们也不去惹旁人,世外桃源似的,哪里来的刀兵之祸?”
可浅媚懒洋洋道:“卓大哥,你能不能别再淑妃淑妃地叫我了?每次听你这么叫我,我都觉得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小地方也不安生。他的淑妃早就死了,我跟他也早就一刀两断了,你犯得着这么忠心,时时过来提醒我一下,让我不痛快吗?”
她静默片刻,又道:“或者,你肯从皇宫里救出我来,并不是因为真心同情我或真的对我好,而只是因为你觉得他想让我活着?你只是奉旨行事?”
“不……不是……”
卓锐给她拿话一呛,涨红了脸,便支吾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衡一却道:“我晓得你那断不了的尘念是什么。不过你还是断了它好,不然你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可浅媚绞紧腹部的衣襟,闷闷不乐道:“我何尝不想断?它来的根本不是时候!”
衡一便微笑,“不如,让我来试试,能不能帮你断了它吧?”
可浅媚的眼圈便红了,久久不语。
夜间,卓锐见衡一在自己屋中念经,便走过去找可浅媚,一时却唤不出她的名字来。
“淑……嗯,浅……浅……浅……”
屋中有卓锐亲手熬出的动物油脂点的灯,光线有些黯淡,可浅媚正支着颐坐在窗边的方桌旁,脸色晦暗不明,听他这么唤着自己,却也笑出了声。
“浅媚,或浅儿。”
她爽朗地说道,“我没成为可烛公主之前,是张家的二小姐,小名叫浅儿。”
“浅……浅儿。”
卓锐唤她,坐到她身边,不觉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她轻轻地抽了抽手,没有抽开,也便由着他握着,笑问:“卓大哥,什么事?”
卓锐手掌宽大厚实,包住她手时令她感觉温暖而安心。
她已在后悔白天和他说话不该话中带刺。
他因她失去得已经够多,也够惨。
看着她身上模样和针脚都极拙劣的道袍,卓锐犹豫片刻,说道:“浅儿,我不想你出家。”
“为什么?”
“我护着你辛辛苦苦逃出来,是希望你过得快乐些,不是希望你黄卷青灯了此一生。”
“快乐?”可浅媚惆怅地叹气,“快乐么,便是平心静气,什么也不想。要想忘记那点子剜心剜肺的破事,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家吧?”
卓锐道:“你若想平心静气,大可在家修行,图那个出家的虚名做什么?”
“安慰安慰我自己呗,也好时时提醒自己,已经是个出家人,该放的念头就该放下!”
可浅媚叹笑,“其实我何尝不明白,衡一道长虽有几分能耐,但根本算不得正宗的道家弟子。你瞧见多少道家弟子像他这样不入道观,不忌荤腥的?还老是疯疯癫癫,百无禁忌!皇帝妃子也敢得罪,成了形的胎儿也敢打,只怕杀人放火的事一样敢做!”
卓锐猛地想到白天他们最后说的几句让他似懂非懂的话,惊叫道:“什么?什么成了形的胎儿?”
可浅媚便笑了起来,“卓大哥,你笨的时候着实笨得厉害!”
她牵过他的手,却让他抚上自己的腹部。
时值严冬,她一向纤瘦,又穿着厚实宽大的棉衣,尚看不出太明显的变化,但此刻卓锐小心地抚在她那分明已经隆起的腹部时,已是惊骇之极。
他失声道:“你……你怀着龙胎?”
可浅媚听得“龙胎”二字,已是涨红了脸,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什么龙胎不龙胎?我的孩子,和他没关系!”
卓锐作声不得,面色很是窘迫,却依然惊疑不定地打量她。
可浅媚觉出自己反应太大,也是沮丧,摸着自己的小腹,闷闷道:“以前我迷他迷得紧,很想给他生个孩子,偏偏没怀上;后来我想杀他,想毁他的江山,虚与委蛇和他好,谁知偏怀上了。大约就是八月的光景吧?落水那次曾有太医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