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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军中将领人人侧目,近侍亲卫更是个个惊心,再不知哪天会轮到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此时秦军已经另一个人的叛变拖住,大败之余,根本来不及筹集兵马应付慕容泓军。
叛变的人,竟是原辅佐苻睿的西羌名将姚苌!
王猛、苻融在世时,便曾对西羌姚苌颇为提防,可叹秦王苻坚自谓待姚苌不薄,姚苌又素来恭顺,南伐之前,竟将自己未登基前担任过、后来一直空缺的龙骧将军一职授给了他,让氐人臣僚深感不安。
想来苻坚让姚苌辅助苻睿讨伐慕容泓,本就有将苻睿安全交托给他的意思,谁知秦军大败不算,连苻睿也丢了性命,故而姚苌遣使往长安报讯时,气急攻心的苻坚未经思虑,竟将使者都给斩杀了。姚苌生怕苻坚下一步会责罚自己,弃了秦军逃往渭北,被当地的羌族豪强拥为盟主,继而自立为大单于,同样定国号为秦,自称万年秦王,改年号白雀,设立文武百官,俨然自成一国,与先建立的苻秦相对,被称作后秦。
消息传到华泽时,碧落正在慕容泓帐中侍奉。
慕容泓听说碧落基本恢复后,点名让她来侍奉自己,高盖不敢违抗,只得劝碧落隐忍着,待慕容冲来了后再作打算。
好在再见到碧落,慕容泓似已忘了她曾和自己拼命相搏的事,也不再打骂她,只是或坐着或卧着,喃喃地向碧落讲着当年北地的事,讲千禅寺的海棠,讲他从漫不经心到情难自禁,讲释雪涧的若有情若无情,讲他听闻苻睿纠缠她时的恨毒和嫉妒,讲他没完没了的相思和相恨……
碧落只是远远坐着,冷冷看着,听他的吩咐才给他倒茶或送水,然后在他彻底醉倒后一脚将他踢入毡毯中睡,自己草草收拾了满地的狼藉,便自行回到高盖帐篷中休息。
——军中无女子,物资匮乏,慕容泓也无意单独给她一顶帐篷,故而她依旧住在高盖帐篷之中。
高盖年纪与苻坚相若,是杨定义父,又曾救过她,碧落便下意识跟他亲近,将他当作了鲜卑军中的倚靠,凡事也愿意与他商议。
这日约在中军营帐议事,慕容泓又醉倒。高盖带了段随、宿勤崇、韩延等几名鲜卑将领过来,此见情形,无不苦恼。
宿勤崇嘀咕道:“现在兵围暂解,正是抓紧机会决定东进长安或回归故国的时候,殿下这般整日醺醺,如何是好?”
高盖也皱眉,却劝解道:“一时倒也不妨。姚苌一叛,渭南渭北皆反,长安危殆。以苻坚脾性,应该先会腾出手来对付姚苌,咱们先在此地立稳脚跟,一边继续壮大人马,一边坐山观虎斗,也没错。”
碧落听说连那日和自己温和谈话的老头儿也叛了,不由心惊。从他一回渭北便立刻拥有众多的部众来看,姚苌的反心,也非一朝一夕了,苻睿之死,不过坚定了他自立的决心而已。
那么,当年蔡夫人至死都在劝苻坚伐晋,到底有多少在为大秦的基业考虑,又有多少是为羌族的姚氏打算?
碧落不寒而栗。
还有,苻坚……
淝水大败,慕容垂联合丁零人叛于关东,慕容泓兄弟叛于华阴、平阳,碧落不告而别,长子苻丕镇守的邺城岌岌可危,三子苻晖镇守的洛阳前有狼后有虎,五子苻睿惨死,秦军大败,如今再加上姚苌叛于渭北!
他一生顺遂,几乎可以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来形容大半生的征战道路,或者也就是这样的原因,才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去宽待降臣,甚至用汉人儒学的“仁”道治理天下。如今面对心腹反叛,儿女离散,四面楚歌,他的悲愤和惊怒该怎样地深入肺腑?上次见到他时,已经感觉到他老了许多,如今发际怕更要多了几许斑白吧?
念奴娇 凤凰来仪莫蹉跎(三)
碧落正觉伤怀时,忽听得又有人在外禀道:“几位将军,中山王殿下已到华阴了!”
几人同时眼睛一亮,碧落已冲过去,双目煜煜闪光,急急叫道:“什么,是……冲哥来了?”
“是,中山王殿下率着八千骑兵,估计一两时辰便可到达此地了!”
高盖笑道:“中山王平安,实在再好不过!各位将军,我们去山口迎接吧!”
另一名将领段随则道:“只我们去么?中山王乃烈帝嫡子,最好禀明济北王殿下,一同出迎吧!”
中山王慕容冲,和前燕帝慕容暐一样,是正宫皇后亲生,故而一出世便被封王,比他大的慕容泓是侧室妃嫔所出,反而是沾了他的光,也在那时才被一并封王。燕国未灭时,慕容冲虽年幼,地位却在慕容泓之上。
只是如今燕室覆灭,慕容泓拥兵自重,除非慕容暐重践帝位,慕容泓绝不可能将兵权交出,兵力较少初经大败的慕容冲,自然不得不受庶兄节制了。这一点,高盖先前便已看得透彻,早和碧落提及。
即便如此,以慕容冲的身份,慕容泓不亲去迎接,总是说不过去。
可如今慕容泓醉成这样,一两个时辰内,如何能够醒来?
碧落只听得慕容冲平安,心怀立时大畅,听得诸将议论纷纷,走到帐外,端来满满一盆清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水一下子倾泼到慕容泓身上。
她看也不看在水泊中晃着脑袋的慕容泓,丢了木盆,向目瞪口呆的众将说道:“诸位将军都看到了,我要给他端来洗脸水,是他自己打翻了水盆。”
她说着,径冲出帐去,跳上华骝马,往营帐外冲去。
山色苍翠里,她终于看到了那队骑兵。
被丢弃了十四年的燕国纛旗,鲜红闪耀在山道上,也映红了纛旗下那张风华无双的面庞。
身披重甲,手握银枪,满脸憔悴风尘,却不改容色绝世,目若流光;待见到冲向前的素青人影时,那流光中泛出波澜悸动,刹那如涌。
前方的骑兵已不由地分开一条路,让给那青衣素衫冲过来的女子,有些惊怔般地望着那女子映亮了整队骑兵的嫣然微笑,以及让人望之生怜的满面泪痕。
那一刻,泪与笑,都足以倾城。
慕容冲也想那般笑,那般哭,但他终究忍住,只是略带矜持地向碧落伸出了自己的手。
碧落握住他的手,正欲调转马头,与他并辔而行时,慕容冲的手一紧,将她猛地一拉,碧落已离了自己的马匹,跌落到慕容冲怀中。
“碧落……”慕容冲吟哦般低低地唤。
他熟悉的气息在山林芳郁的空气中萦绕,那浅浅的一笑,若月光般冲走了暑日的酷热,甚至比任何女子的笑容,还要清美静雅几分。
“冲哥……”碧落失了魂般呢喃着,软软靠在慕容冲肩怀中,也感觉不出铠甲甲片的坚硬硌人,晶莹的眸子如明珠闪耀,倒映了空中的云彩,如大朵大朵盛开的春日鲜花。
但慕容泓还是没有出迎。
在碧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泼醒他时,高盖已领了宿勤崇、段随、韩延等主要将领迎上前,笑道:“殿下,济北王殿下中午多喝了几杯,头疼得紧,遣我等代为出迎。”
慕容冲的身躯不过微微地一僵,唇边清浅笑意不改,温和道:“诸位辛苦了!请领我去见四哥吧!”
他下了马,吩咐慕容永安排全军扎下营来,自己携了碧落,与高盖等人介绍寒暄了,且说且笑,一路行往中军营帐。
碧落靥生红晕,明眸含情,小猫般依在慕容冲身畔,也不听他们都在讲些什么,只是眷恋地向慕容冲的面庞凝睇,生怕下一刻再也见不到他一般。
段随低笑道:“高将军,今天碧落姑娘似乎变了个人。”
高盖含笑不语,却也松了口气。
碧落身负武功,并不是个善主儿,慕容泓又是那样的火烈性子,两人凑到一处,着实让他捏把冷汗,如今慕容冲的态度,显然将碧落当作了自己的女人,慕容泓再不能将碧落随便叫去侍奉,二人便少了针尖对麦芒彼此伤害的危机了。
众人行至中军营帐前,正听得里面惨叫连连,一名亲卫扶了一名中军将士抱头逃出,俱是满头鲜血,给打得皮开肉绽。
宿勤崇定睛一瞧,却是自己帐下的一名司马,忙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