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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踌躇满志和王猛谈论下一步的雄伟志向时,他们听到了女孩子清脆嘀呖地话语:“我不去!我才不去!三皇兄宠信奸臣,才有今日亡国之祸!我宁愿做燕国的殉国公主,也不要做秦国的微贱奴婢!”
二人惊讶望去,已见到了那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细眉清眸,却满脸出身皇家的倔强和骄傲,怒斥着她的乳母:“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降秦!我不降秦!”
那唇角弯起的倔强弧度……
那眸间的委屈和不甘……
那自尊自强绝不屈居人下的骄傲……
忽然便唤起了苻坚的记忆,那时的他认为自己可以忘却的记忆,可以忘却的人。
“那是……燕主慕容炜的胞妹,清河公主。”王猛准确地推断,含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并不认为,苻坚后宫里多这么个性情倔强的女子,会是什么坏事,而后来慕容冲的进宫,则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一年,苻坚三十三岁,清河公主十四岁。
他是最年轻有为的帝王,可以有足够的勇气,和足够的任性,将自己喜欢的女人纳入后宫,不管她是不是愿意。
被母兄送入宫中的第一晚,清河公主哭了一夜,苻坚虽是怜惜,却没有放过她。看着她带泪的委屈不甘甚至隐着仇恨的眼神,那种快意和快乐,竟不能用言语来表述。
仿佛,当年不敢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做的事,终于从这个女孩身上得到了弥补。
是什么时候起,她不再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却变得和一般女子那样,沉默,而安静?安静得连日子都变得沉闷而压抑起来。
是慕容冲来了之后么?
那个小小年纪,便举止舒徐清雅的少年,有着那样清澈的眼神,仿若天山最深处的泉水,不惹半点尘埃。
可明明那样清澈的眼神,却并不通透,便如他绝俗的有礼微笑背后,总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可以在一个时辰之内让你把他的性情看得清清楚楚,但相处一年甚至更多年之后,你所能了解的,还只是相见一个时辰后所了解的那个慕容冲。
那种看不透的感觉,最令人发疯,便如……便如当年那个不告而去的女子一般……
苻坚继续着他的任性,继续将慕容冲留在了宫里。
将他揽于怀中,对着他清澈眼神时,他只看到了那个一袭青衣的女子,用那样秋水潋滟的眼神与他对视,那种潋滟在秋水下的看不透的眼神,对他有着几乎致命的诱惑。
忆旧游 伤心铜雀锁秋风(五)
他忘了慕容冲是个男儿身,也忘了慕容冲才不过十一二岁,只是一日比一日更沉溺,沉溺在慕容冲一日比一日更不通透的眼神里,沉溺在他清雅而淡然的轻笑里。
亡国灭家,或者备受恩宠,在慕容冲眼里,都似轻如鸿毛。他的世界,始终云淡风轻,只要有茶有琴,日日眠花伴月,便已知足。
于是,微笑而冷淡的慕容冲,更令苻坚痴迷。
凤皇,凤皇,凤皇,那些日子,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凤皇。只要凤皇开心,便是天上的星辰,也可以亲手摘下,放到他的跟前。
一时,慕容冲成了秦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别说张夫人、蔡夫人等先前得宠的妃嫔,便是清河公主,也只是紫宸宫里一个美丽的陈设,为的是让凤皇有个理所当然的栖身之所。
毕竟,苻坚不可能把一个男子,变成后宫的妃嫔。有姐姐的掩护,慕容冲可以少惹些朝臣非议。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人人都说,慕容氏姐弟专宠,宫人莫进,却不知,专宠的只慕容冲一人而已;而更无人知,苻坚所痴迷的,只是慕容冲那双令人看不明晰,却只想深深探索的眼眸而已。
直到秦相王猛再三晓以利害,为不让氐人与鲜卑人矛盾愈加激化,苻坚才将慕容冲送出宫去,安置在阿房城,那个秦始皇所建阿房宫的故址。
他知慕容冲性情雅洁安静,只恐他住不惯,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特地在阿房遍植桐竹数十万株,以供他赏玩游乐。
隔了半年,待平阳太守一职空缺,他才将十五岁的慕容冲安排过去,出任太守之位。
细论起来,慕容冲虽也练武强身,可素来宁和恬淡,倒与晋朝那些清谈名士相类,何况年纪又轻,并不够格当一郡太守。但苻坚满心只疼惜着这个温雅的少年,特地挑了平阳这座三晋名城给他。据传那地方为尧、舜、禹三代都邑所在,民风淳朴,易于管理,便是慕容冲才识欠缺些,也是不妨了。
而慕容冲一走,他才又将目光重新投回那些曾与心中那名女子共同生活过的张夫人、蔡夫人身上,而清河公主……
他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感觉,已经很少再去探望她了。
没有了慕容冲的紫宸宫中,只有成为慕容夫人的清河公主,眼神一年比一年沉静,沉静到让苻坚后悔,后悔当日不该让这女子入宫,误了她的一生。
如果她在宫外,过得应该比现在快乐很多吧?应该还和原来那样,颐指气使,任性地敢对天下之主大声说着:不!
只为歉疚见到那样沉静的眼神,苻坚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岁月,不曾踏足过紫宸宫了。
慕容夫人熟悉的卧房近在咫尺。
低垂的银白帏幔,光彩流离的珍珠隔帘,随灯摇曳的翠竹屏风,一切陈设,宛如十年前。
踏入房中,依稀便记起,当日这屋中,也曾传出来银铃般的笑语,美好如天籁。那时,这屋中住的,是十四岁的清河公主,而不是二十七岁的慕容夫人。
忆旧游 伤心铜雀锁秋风(六)
周围很安静,没有惨叫声,没有申吟声,也没有哭泣声,一如慕容冲走后,那安静的十年岁月。
风过帏幔,拂开一角轻纱,便见着那床榻上静卧的女子,面如白纸,清眸紧闭。
几个宫女围住她,掩着嘴,欲哭,却不敢,似怕扰了这女子的清梦。
“清河……”
禁不住地,苻坚轻柔地呼唤,奔到床边,小心鞠起那苍白纤弱的面庞。
“陛下!”几名宫女齐齐跪下磕头:“请陛下救救夫人!救救夫人!”
苻坚摸着了慕容夫人的手。如十四岁那般细弱而无力,几乎感觉不出脉搏来。
“太医!太医!”
苻坚压低了嗓子呼喝,也似怕惊醒了这沉睡了般的女子。
两名浑身湿透的太医上前,小心把了脉,又将眼睑翻开查看了,便一齐跪下:“请陛下节哀顺变!”
苻坚大怒,指着慕容夫人微微起伏的胸口,压着嗓子吼道:“她还有气息,你们没看到么?”
太医额上不知是汗还是雨,只是不断磕头,不敢言语。
这时,慕容夫人的手指轻轻动了一动。
只那一动,苻坚立时惊觉,忙揽住她,小心将她依在怀里,柔声道:“清河,清河!”
慕容夫人的眼睫霎动了几下,终于,吃力地张开,露出一双雾气冉冉的眸子,不再清如水,却如初生的婴儿般,转动半天,都似找不到焦点。
她轻轻地叹息:“好黑啊,为什么不点灯呢?”
苻坚抬头,儿臂粗的蜡烛高烧,却被门缝的风,吹得扑闪不定,连银白的帏幔,也宛若拂拂欲动的暗影,挥之不去地飘荡着。
“快,快,多掌几盏灯来!”苻坚说着,将慕容夫人拥得更紧些,说道:“别怕,是……是没点灯。”
慕容夫人便笑了。
很轻柔的笑,在灯光下迷离如梦。而她也似在梦呓:“是你么?你来了么?”
她指的,是他么?
他已经十年没有留宿在她的紫宸宫了。
这十年,紫宸宫对慕容夫人来说,只是一个华丽的牢笼罢?
她又怎会在梦呓时,还问起他来?
苻坚迟疑一下,到底低低地回答:“嗯,我来了。”
慕容夫人舒缓地叹息:“知道么?我刚才又做梦了。”
苻坚问:“什么梦?”
“梦见……铜雀台啊!你和我说……你不需降秦,你只需降我苻坚一人……”慕容夫人笑得无邪而灿烂,一如十四岁时那个无畏无惧的天真少女,连声音也娇侬起来:“知道么?那时,我好恨你……”
恍惚,时移世易,又是铜雀台,冷风瑟瑟间,两个胸怀天地的男人,对着那个少女畅朗而笑。
少女说:“我不降秦,绝不降秦!”
苻坚回答:“清河公主,你不需降秦,你只需降我苻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