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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算不算是自找的麻烦?明明,慕容夫人一早就关照,不要去理会关睢宫的事,可她偏偏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秦王一时兴起,会不会也将她变成第二个慕容夫人,让她从此永远见不到慕容冲,老死在这寂寂深宫?
或者,抱了万一的希望,希望秦国大乱,慕容冲能趁势而起,如天神般杀入秦宫,将她揽于怀中,温柔地呢喃一声:“碧落!”
那种万一,便是她前来京城的理由,或者说,慕容冲遣她入秦宫相伴秦王的理由。
以为有苻晖这面盾牌,她可以逃得过那种噩运,可终究,逃不过了么?
便因为,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或者,有与那位桃李夫人相似的身影?
碧落恍恍惚惚地坐在床边,也不知坐了多久,听到屋外敲门声时,才发觉前襟已打湿了一大片。
“什么事?”碧落向着门外发问,喉咙沙哑,带着久经磨挫的悲哀。
青黛在外笑道:“夫人在做芝麻桂花酥呢,看来兴致很高,叫你一起去呢!”
芝麻桂花酥?
碧落记起,这似乎是慕容冲颇爱吃的一种甜品,制作方法是随了鲜卑氏的内迁,从关东传来的。
莫非这道甜点,曾是慕容氏的皇家糕点,才让这姐弟俩都这般爱吃?
青黛久久听不到回答,奇道:“姑娘,你怎么了?”
碧落忙应一声,道:“哦……就来,就来……”
匆匆换了衣裳,擦了把脸,走出门时,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隐于铅色的云朵中,将白日里恢宏的秦宫裁成了一层又一层繁复富丽的黑色剪纸。梧风萧萧中,几处零乱暝鸦,正嘎然远去,惊破朦然的天空。
“姑娘今日怎么想着睡午觉了?”青黛本正笑嘻嘻地询问,忽望见碧落的面容,立时讶然,悄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碧落料着自己必定将眼睛给哭肿了,忙强笑道:“没……没什么,下午给砂子吹到眼睛里了,半天出不来,怕把眼睛给揉红了。”
青黛再将她打量一眼,不再多问,可神色之间,显然并不相信,只自语般道:“秦王今日忽然到紫宸宫里来,到底是福是祸呢?”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三)
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
碧落空茫地想着,待走到紫宸宫自设的小厨房跟前时,居然趔趄了一下,差点被门槛绊倒,青黛眼疾手快,抢上前扶了一把,才算没摔下来。
好在屋中难得的欢声笑语,正忙乱一片,这才无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待她走上近前,慕容夫人抬眸见到,已然恬和微笑:“碧落,快来!这芝麻桂花酥,你应该会做的吧?”
碧落望着堆了一桌子的面粉、桂花、猪油、芝麻等物,摇了摇头:“我不会做啊!”
慕容夫人似怔了一怔:“咦,怎么不会做?凤皇最爱吃这个啊!”
碧落苦笑,实在没法子告诉慕容夫人,慕容冲于饮食一道从不上心,所谓的爱吃,也不过是不经意间会多挟两筷罢了。
当一个人的胸臆间,有太多的仇恨不断日日腐烂发酵时,绝不可能再拥有敏锐的味觉,更别说有那个闲情逸致,令人去烹制什么家乡美食了。
慕容冲不上心的东西,碧落又怎会上心?
慕容夫人有些失望,转而笑道:“罢了,不会的话,过来学一学罢,女儿家多学些这烹饪之术,日后只有好处。”
她的纤纤玉手,滑入干松的桂花之中,微笑道:“今年的桂花,似乎格外香呢,果然是益州贡来的好东西!”
碧落也辨不出桂花的好坏来,凑过去看时,只觉这花晒制干后,依旧维持着一朵朵完整的形状,香气扑鼻,应该算是极品了。
回头再看诸宫女时,正将煮化的猪油与面粉相和,加入清水,揉成大块的水油面团;又有将糖、芝麻、猪油和面粉、桂花调在一起,做成桂花馅。所难者,需将揉熟的面团,擀成厚薄均匀大小合适的皮胚,再包入馅心,做出形状好看的饼形来。
碧落自忖没那份烹饪天赋,调味一定是不会的,所以只去帮揉面擀面。
谁知那揉面擀面的技巧,看来平常,但以碧落练过武功的耐力去帮忙时,才觉并无想象中那么轻易,不一时便汗水涔涔。
慕容夫人微笑道:“不会弄……便算了罢。大约凤皇也没让你学过这些吧?”
碧落微觉尴尬,苦笑了一声。
不是她不学这些,而是慕容冲并不需要她学这些。从八岁起,她所学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慕容冲希望她学的。
至于烹饪女红,对慕容冲根本没什么用处,碧落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学。
慕容夫人见她面色微红,也便料到了般,轻轻叹息一声,默默望着他们和面做糕点,再不追问。
等金灿灿的芝麻桂花酥烘烤好时,慕容夫人已带了碧落回了大殿中坐着。宫女呈上时,碧落忙上前,先奉一只送到慕容夫人面前盘里。
慕容夫人轻轻一笑,转头问身畔的贴身宫女:“是不是说,蔡夫人那里没分到益州桂花?”
宫女回答:“可不是么,有名份的宫妃们都有了,其中送给夫人您的是双份的,蔡夫人那里却连桂花影子都没看到。莫非……近日蔡夫人得罪张夫人了?”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四)
苟王后死得早,目前宫中主事的,是最得宠的张夫人。如非得罪张夫人,蔡夫人怎会连例行的赏赐都给取消了?
碧落想起了蔡夫人劝苻坚用兵,结果给张夫人痛骂之事,不由心惊。张夫人看来颇是利落,二人的女儿也走得近,难道就为政见不同,便寻机起衅么?
慕容夫人尖尖的五指寇丹轻轻击了下食案,沉吟道:“不要胡说,大约是张姐姐一时忘了吧,说不准隔天便送去了……”
她说着,将那盘芝麻桂花酥推到碧落跟前,清明的眸子蕴了月光般温柔的笑意,道:“这桂花酥,想来蔡姐姐也是爱吃的,这桂花又能镇痰止咳,散寒破结,正对蔡姐姐的病症……碧落你亲自走一趟,送一盘给蔡夫人吧!”
她若叹若怜地轻轻噫叹一声,金步摇上的水晶坠子,柔柔地垂下,明灭的光彩被高烧的红烛折映着,投在额前鬓角,如水光浮潋,渐渐连眸中的光华都看不见了,只听她低低道:“日后要相处的日子久呢,提前去见一见……好多着呢,正好也将昨日之事解释一下。”
碧落猜昨日那吹箫的女子,只怕也受了惊吓,去打声招呼,原是应当;只是慕容夫人后面的话,听来好生刺耳,甚至刺心。
莫不是慕容夫人已认定,经了今日这事,她也已命中注定,一定会成为这深宫女人中的一个,纵有一时芳华,终也会落得个曲终人散,在静默中让生命如流水般逝去,便如,慕容夫人这般?
深深吸了口气,碧落站起身,取过桂花酥,置入宫女们递来的红漆食盒中,走到厅门边时,忽然不急不缓地自语般说道:“花开一时,人活一世,总该做点什么吧?”
望着碧落笔直修长的身形,被烛光映在地上,模糊的一团黑影,慕容夫人唇角向上弯起,若有一抹轻笑。
一抹不知是笑人,还是笑己的轻笑。
虽然时辰尚早,甘棠宫早已宫门紧闭了。
碧落敲开门时,总算内侍认得这个公主跟前的红人,即刻回去通禀,不一时,便听里面有女子懒洋洋地让人请她进去。
甘棠宫内,入门便是两株高大的棠梨,此时叶子早已落尽,连果子也不剩半个,萧瑟瑟地立于黑暗之中,仰伸的枝干,如触手般竭力向天空的方向生长着。
除了这两株甘棠,竟再无一棵花木,再不知春暖花开时,这甘棠宫是否也这等萧索清冷,形同荒僻冷宫。
直到被引入屋中,碧落才有了点身处深宫内院的感觉。
紫檀木嵌翠玉出水芙蓉屏风后,两边垂了湖绿色的锦幔,织金的折枝广玉兰花纹在绵联的锦幔间轻轻晃动,拥出那卧于绣榻上的女子,更是娇弱无力,如三月烟柳,又如芙蓉向晚,风韵婆娑,令人望之生怜。
一看那烟笼雾罩般微凹的眼,碧落立时认出,这人的确是昨夜在关睢宫吹箫的那女子,也便是苻锦儿的母亲,蔡夫人了。
碧落忙上前行礼:“碧落见过蔡夫人!”
蔡夫人眉眼轻飏,略支了一支身体,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为她在身后垫上好几个棉枕。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