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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很想矢口否认。但苻坚并未问她有没有去,却直接问她为何去,莫非早有了她去过的证据?
难道,是杨定出卖了她?可如果他要出卖她,昨晚何必帮她,岂不是连他都有了过错?
那么,苻坚是从何得知是她前去了关睢宫?
心念电转,碧落俯首承认:“禀陛下,碧落昨晚听到箫声……听到那箫声很凄凉,实在是好奇,就悄悄去查探,不想……不想就惊了驾……”
她急急地叩下头去:“碧落万死!请陛下处罚!”
“果然是你!”苻坚轻叹,语调渐转温和:“怎生一见朕叫唤,逃得那么快?”
碧落垂了头,低低道:“陛下似乎……将我认作别人了。碧落实在是惶恐,又见惊了驾,所以……顾不得多想,便跑回紫宸宫去了……”
苻坚的瞳仁泛出淡而柔的色泽来,却棱芒细细。他叹息着问:“你该知道,朕把你错认作谁了吧?”
迷神引 踟蹰关雎海之隅(六)
碧落听苻坚唤过这个名字,苻坚几乎一路追,一路焦急地唤着这个名字:“陛下似乎……将我认作了一个叫不言的夫人。”
“不言……”苻坚收回了那让碧落惊惧的眸光,呢喃般轻轻道:“那是桃李夫人的闺名哦……”
桃李夫人?
碧落一脸茫然。
苻坚神色愈和:“凤皇和清河没告诉你,桃李夫人是谁么?”
碧落摇头,斟字琢句道:“冲哥和夫人,都是喜静不喜动的,每日只与碧落品茶论酒,赏花看景,很少提及不相干的事。”
苻坚笑了起来:“好个不相干的事!看来你的性子,比他们还安静,所以他们才懒得和你提这些事。”
碧落惶恐道:“嗯……碧落的确太过闭塞……日后一定多多出去走动,多学些东西……”
“不用了。”话犹未完,苻坚已含笑打断:“这样便很好。以后……你不要穿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还穿那素青或其他淡色的衣裳吧!”
碧落低声应了,忽听苻坚加了一句:“朕喜欢看你穿那样的衣裳。”
这一次,碧落羞红了脸,却不敢再应了。
好在苻坚再没说别的,挥手让她出去,瞧模样,心情已是很好,绝不会再追究她昨日犯驾闯宫之罪了。
碧落松一口气,急忙退出时,只觉背脊的汗水,已将小衣浸得湿透了,冷风吹来,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紧一紧袖子,她正要赶回紫宸宫换衣裳时,忽见张夫人的贴身宫女赶来:“啊,碧落姑娘,果然还在这里!”
碧落忙笑迎过去:“姐姐有事?”
那宫女笑道:“夫人请你过去呢!”
碧落抬头,很明朗的天空,湛蓝如海,半丝浮云俱无,看来着实是个好天气。
可从凌晨到现在,她似乎还没能安生,感觉自己莫名其妙闯到了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世界中,身周一片大雾茫茫,不知是步步危机,还是步步希望。
或者,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步步为营。
把心捏着手掌里,准备为昨天的闯宫再次磕头认罪,碧落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慕容妹妹近日身体好点没?”张夫人含笑所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慕容夫人身体虽是弱了些,但也没什么病。只是她生性好静,甚少出紫宸宫,更不喜与其他宫妃来往,常托病不出,故而倒给了人一个体弱多病的印象,似与那常年缠绵病榻的蔡夫人差不多了。
所以,碧落只得敷衍道:“还是那样子,只要静静养着,气色便好多了。”
张夫人微笑:“哦,那便好好养着吧,宫人们有想不到的地方,或紫宸宫里缺了什么,只管来告诉我,我自会安排。”
碧落恭谨道:“是,碧落必将夫人的话带到。”
张夫人一扬袖,一旁的宫女捧来一只大匣子,送到碧落跟前。
张夫人笑道:“这是益州才送上来的当年桂花,都是晒制干净的,也是个散寒破结的好东西,带回去给慕容妹妹泡茶或做糕点罢!”
碧落谢过告退,抱着桂花匣子出了燕晴宫,已禁不住地叹气。
苻坚和张夫人,今天似乎在轮流惊吓她;不然,就是她自己心怀鬼胎,才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一)
回到紫宸宫时,慕容夫人正立于廊下,从宫女手中的陶碗中,捻着粟米,丢给笼中的鹦鹉,逗弄鹦鹉说话,唇角微有一抹笑意,看来心情不错。
碧落将桂花呈上,将张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
慕容夫人轻轻一笑:“张姐姐一向记得待我好。”
她一边叫人收下,一边又问碧落:“陛下去找过你么?”
碧落料也瞒不过,心下也正为此事彷徨,遂红了脸,将昨晚和今天之事一一说了,只隐了杨定相助之事,然后问道:“夫人,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慕容夫人细细的眉很轻地蹙了一下:“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理会关睢宫的事么?”
碧落嗫嚅道:“碧落听那箫声凄哀,牵动了心事,忍不住便去探一探,只说就在隔壁,便是被发现,逃得也快……不知陛下怎的就认出了我。”
慕容夫人轻叹:“他当时心思芜乱,一时没想起来;事后只要回忆起你奔走的方向,便不难料到你是紫宸宫的了。紫宸宫中会武功的女子,只有你一个。”
她回眸瞥一眼碧落,云淡风轻道:“算是破例了,陛下四个月没有踏足紫宸宫,今天却一早就亲身过来,询问你的去向呢!”
碧落一沉吟,道:“必是疑心了,早上从甘棠宫出来,顺路来问一问吧?好在……陛下并没有怪罪我。”
慕容夫人不语,盯着笼中跳跃的绿鹦鹉,出了好一会神,才低声叹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碧落不解。
慕容夫人悠悠问道:“你知道桃李夫人是谁么?”
碧落并不笨:“应该是……关睢宫的主人吧?天王陛下很喜欢她?”
“是,很喜欢。”慕容夫人淡淡地答,波澜不兴的语调,仿若在说着旁人的事,完全与她清河公主的夫婿无关。
“那桃李夫人……走了?”
“走了。”慕容夫人叩着鸟笼,平和说道:“我没见过这位夫人,但有一次,苻坚曾说,我和桃李夫人的眼神很像。”
她停了一停,又道:“后来凤皇到宫里来探望我,苻坚说……他的眼神更像,像到极致。他本来并不好男色,却……把凤皇在宫里关了两年多。”
碧落喉咙干涸,连吞咽口水都似乎很困难:“我……难道我长得,也像那位桃李夫人?”
慕容夫人沉默,清眸如水般在碧落脸庞滑过。
碧落恍惚觉出,方才慕容夫人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另有一层让她心惊胆战的涵义,不由急叫:“既然他喜欢的是那位桃李夫人,为什么不将她找回来?何苦……这样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还不分男女,甚至不顾人伦!
“找她回来?”慕容夫人平淡的语调,终于带出轻而薄的嘲弄:“大约……找不回来了吧?纵然富有天下,他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碧落不解,还要再问时,慕容夫人一推鸟笼,已迅速沿了回廊,匆匆步向她的卧房。
风入松 谁使二桃杀三士(二)
她本来一直显得清冷淡然,静如止水,只最后向着鸟笼的一推,似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骤然地暴发出来。鸟笼被推得狠狠甩向半空,几乎颠倒翻转过来。笼中的鹦鹉扇着翅膀,唧唧乱叫着,扑楞楞地凌空乱飞,却飞不出所给予它的方寸之地。
零散的鸟食和飞落的翠羽伴着轻尘飞扬撒下,把碧落的眼睛都迷住了。
等她放下揉眼睛的手,慕容夫人纤长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秋日的阳光还是那样地灿金刺眼,晃得人眼晕,让碧落也一刻不想再在这阳光下行走了,只想快快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关上窗,最好关上一切通往外界的通道,自此与世隔绝,再不用理会那些令她仓皇的纷纷扰扰。
跳上床榻,碧落将厚实的帐幔重重垂下,尽可能地掩去外面透入的光亮,抱着膝,已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慕容冲,慕容冲,他可知道,她有多么讨厌行走在这陌生而可怕的刀刃之上?
而她,算不算是自找的麻烦?明明,慕容夫人一早就关照,不要去理会关睢宫的事,可她偏偏没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