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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狼狈的是,他居然还举着手,做着饮酒的动作,旁若无人的狂笑念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
现在哪是他发黍离之叹的时候?
高盖深知称帝后的慕容冲为人深沉莫测,急急地摇晃着扶在自己手上的杨定,压着嗓子叱喝:“定儿!定儿!快拜见皇上!”
杨定顾自笑道:“皇上,哪里来的皇上?天王……并未称帝!呵呵,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高盖大惊,忙向慕容冲磕下头去,说道:“皇上,定儿……委实醉得厉害了,请皇上恕他无状之罪!”
慕容冲轻笑:“不要紧,朕本来就打算为他醒一醒酒。”
他不过略一瞥眼,一旁已有两名侍卫冲来,将杨定拖过,另有一人拎过一大桶水来,当头将他淋下。
杨定猛地一个哆嗦,竟似禁受不住。
那水汪到高盖脚下,浸湿他的鞋,他才发现,那水居然是冰水,冷到刺骨。
夏日里的冰水,这样地当头浇下……
高盖又惊又怕,再要求情时,慕容冲已淡然道:“高卿,你看着便好,朕不会要他的命。”
那厢杨定倒于地上水泊之中,撑着想坐起,终究又手足无力,再次倒于冰水之中,犹自不时挥舞着手,喃喃念道:“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
慕容冲微微蹙眉,纤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额。
又有侍卫上前,端了大碗通红的辣椒水,径往杨定口中灌去。
这种摧肝裂胆的辣,却和酒水的辣全然不一样。手脚并未被捆缚的杨定终于拼力挣扎,一面呛咳,一面推开侍卫的手,带了几分寒光的眸子,盯向慕容冲。
慕容冲捻着碧玉茶盏轻笑:“杨定,你若再不醒,朕拿你爱妾和奚氏的鲜血来灌你!”
话音未了,一旁已传来女子的惊叫:“将军!将军!”
杨定回头,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被侍卫推搡进来,肌肤洁白,眉眼俊秀,眸子黝黑,即便只是抿着唇,也能看出颊上一对梨涡深深如醉,像极了……
那个伤透了他心的女子,那个如今不知在何处伤心的女子。
女子身后,尚有一中年妇人,同样被推搡着,满脸惊慌,总算她风霜历得多了,并不曾如他爱妾那般失措。她正是碧落的奶娘,奚氏。
湿透的素色单衣紧贴于身,额际鼻尖水滴无声滑落。杨定垂头,双拳慢慢攥紧,许久,才喑哑着嗓子问道:“皇上……何必一定要杨定醒?醉了与醒着,又有什么分别?”
慕容冲微一恍惚,目光有顷刻的悠远。
“是哦,醉了与醒着,原也无甚分别。”
他叹笑:“可朕到底看不穿,看不穿那个小女人的心。据说,她是回淮北看她奶娘去了,可杨将军一定能告诉我,碧落想看的奶娘,怎会在你的府邸之中?”
他的眸子,蓦如尖刺,如要将杨定贯穿:“说,碧落在哪里!”
没错,他并不曾放弃碧落,也早就无法放弃那个眸黑如夜的女子。
碧落没选择他,可也没选择杨定,等他安定了长安,自可去淮北找到她,将她接回。
何况,他到底没有亲手杀死苻坚,只要能找到碧落,他们之间,应该还可以如以往那般,相依相伴地生活。
他将不孤独,便如她也将不孤独。
可在碧落离开后,当他陆续派往淮北的五路人马始终没有探查到碧落的下落时,他已经不安;当他入宫后问到碧落的奶娘其实早在去年夏天便已被苻坚接来长安时,他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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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结局,结局~~~~疲倦到极点,偶可能生病了。
杏花天 立尽斜阳人何处(三)〖网络版大结局〗
当然,最让他不安的是,杨定和奚氏显然走得很近,以至杨定被俘后,为防奚氏在战乱中出事,杨府居然派人将奚氏接入了自己府中。
杨定身后,毕竟还有个高盖相护;杨家又是仇池高第,在仇池氐人中有着极大影响力,秦州、陇地几乎至今还是杨姓人的天下。慕容冲如果还想在长安站稳脚跟,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杨家,凭空树敌。
但慕容冲到底还是派人去了杨府,还带走了杨定的宠妾和奚氏。没将杨府如其他氐人高官那般杀个鸡犬不留,已是给了高盖和杨氏绝大的情面了。
碧落的奶娘,以及,笑起来和碧落有八分相象的杨家宠妾……
慕容冲已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
这一次,淡然的是杨定。
“皇上,碧落在哪里,不应该问在下。”他眉眼宁谧,却萧索无限:“走哪条路,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论是一再地弃我而去,还是终究也弃皇上而去。”
他被俘后一直被高盖软禁于自己身畔,但高盖性情纯和,自然早将碧落离去之事告诉于他。但碧落有没有离开慕容冲,对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分别。毕竟,碧落并没有回来找他。
战场上,他败了。
感情上,他同样败了。
他并不是猜不到碧落可能的去向,只是他已经不敢去赌。
他怕输,怕连醉死在家人身畔亦不可得。
可如果那是碧落的选择,他必须成全。
没有理由地成全。
何况,那里已是心底深处最后的眷恋,或者直至他死去,都不可能再有一天那样安乐的日子。
所以,他更不容任何人去破坏,破坏那村前村后开满的桃花,那长得遒劲开得张扬的杏花,还有那破旧的草房,坏了的门,简陋的席,淳朴的村民,和他共一个被窝的黄狗……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皇上为她想,也不该追究她去了哪里。”
杨定轻笑,眸光晶莹,再不见当年的阳光灿烂。
杨定已不是当年的杨定,碧落也不再是当年的碧落,而慕容冲,还是当年的慕容冲吗?
慕容冲不知道。
明明是夏日最炎热的时候,明明手中正抱着刚泡好的清茶,明明他的背心有汗水的濡湿,可他为什么还觉得指尖发冷?
那种冷意,尖锐如针,冰凉凉地扎在心头,让他痛不可耐,冷不可耐。
总以为还有希望,难道,竟完全失去了吗?
他望着一身狼狈跪在污水中的杨定,望着他泪光晶莹却依旧清澈安谧的眼眸,从鼻中哼出冷笑来:“你认为,我该任凭自己的女人逃逸而去吗?”
“如果皇上真为她好,何不还她一份安静从容?”杨定嗓音低哑,却谈吐清晰,听不出半分醉意:“皇上还想她付出多少?当真要……熬尽她所有的心力和情感么?”
慕容冲看着他的恬淡和安静,忽然便觉得很不舒服。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竟然是妒嫉。
他妒嫉这个跪在他跟前的男子,妒嫉他的宁静平和,妒嫉他能够放开自己,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喝酒便沉溺于醉乡。
他将眸子转向了杨定那位宠妾,笑意如月光清浅美好:“杨定,其实这女子和碧落并不像。”
的确不像。
碧落从不会流露出那样强烈的感情。
杨定那位宠妾望向杨定的眼神满是担忧,而眸中居然是喝了酒般满满的醉意,仿佛杨定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她似根本没意识到,杨定正被高盖小心地卫护着,而她自己正被反扭着双手,紧执在卫兵的手上,对着他们的兵刃剑锋。
杨定却没有看她,连慕容冲这样说了,也没有回过头望她一眼,只是抬起手,拢一拢他的发。
他的头发总是不听话,总是从冠中跑出,谁还能一次又一次,用手或梳子为他将头发拢好?
慕容冲微微眯起了眼。
他转头又望向那女子,看到了那对依稀有碧落影子的梨涡,和颜色很深的眸子,还有,碧落本该拥有却永远不会出现的强烈情绪,又轻轻地笑了笑:“不过,长得还是不错的,留下来侍奉朕吧!”
杨定蓦地抬头,眼中是克制不住的两团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