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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缺乏欢乐的秋天,有一个好心人,显然想多少使我的生活轻松一点,时而给我送来茶叶和柠檬,时而送来饼干,时而送来烤松鸡。卡尔波芙娜说这些东西每一回都是由一个兵士送来的,可是究竟是谁派他来的,就不知道了。那个士兵总要探问,我身体是否健康,我每天是否吃到饭,我有没有御寒的衣服。等到严寒来临,那个人仍旧照这样趁我不在,派一 个兵士送来一条松软的毛线织的围巾,围巾上冒出一股柔和的、几乎闻不出的香水气味,我猜出我的好心的仙女是谁了。
围巾上有铃兰的香气,这是安纽达·布拉果沃所喜爱的香水气味。
将近冬天,活儿多起来,大家就觉得高兴一点。萝卜又活了,我们一块儿在墓园的教堂里做工,给那儿的圣像壁抹油灰,预备上金粉。这是一种又干净又不费力的活儿,用我们的行话来说,是一种顺手的活儿。一天中间可以做许多活儿,光阴过得很快,谁也不觉得。大家不骂街,不笑,不大声说话。这个地方本身就使我们不得不肃静庄重,让人生出平静严肃的思想。我们站着或者坐着,专心做工,一动也不动,跟塑像一 般。四周死气沉沉,寂静无声,只有墓园里才会这么静;因此,要是有个工具掉在地上,或者长明灯的火苗发出劈啪声,这些声音听起来就又响又刺耳,弄得我们都回过头去看一眼。经过长久的寂静以后,往往可以听见象蜜蜂飞过一般的嗡嗡声:这是教士在门廊里正在为去世的婴儿做安魂祈祷,声音很低,不慌不忙;或者,一个画工在拱顶上画鸽子和它周围的星星,轻声吹起口哨来,随后忽然醒悟过来,立刻就不出声了;或者,萝卜叹口气,仿佛回答自己的思想似的,说:“什么事都会发生!
任什么事都会发生!“或者,在我们的头上飘过一阵缓慢悲凉的钟声,油漆工人们发觉,大概有一个富足的死人给抬进来了。……白天我就在这种沉寂的氛围中,在昏暗的教堂里打发过去。漫长的夜晚我去打台球,或者到剧院去看戏,坐在楼座,身上穿一套新的花呢衣服,那是我用做工挣来的钱买的。阿若京家已经开始演剧,举办音乐会,现在却只有萝卜一个人在那儿画布景了。他给我讲他在阿若京家看到的话剧和活画,我就带着羡慕的心情听他讲。我很想去看排演,可是我又下不了决心到阿若京家去。
圣诞节前的一个星期,布拉果沃医师来了。我们重新争论,晚上打台球。他打台球的时候,脱掉上衣,解开衬衫胸前的扣子,不知什么缘故总是极力装出酒鬼的样子。他喝酒不多,可是一喝酒就闹起来,而且在“伏尔加”那样便宜的下等酒馆里一个傍晚居然能够用掉二十个卢布。
姐姐又常上我这儿来了。他们俩一见面总显得很惊讶,可是凭姐姐的又快活又负咎的脸色看来,这种相逢并不是偶然的。有一天傍晚,我们在打台球,医师对我说:“哎,您为什么不到陀尔席科娃家里去呢?您不了解玛丽雅·维克托罗芙娜,她是个聪明姑娘,十分可爱,心地单纯而厚道。”
我对他讲起春天工程师怎样对待我。
“废话!”医师笑了。“工程师是工程师,她是她。真的,好朋友,别惹她不高兴,好歹上她那儿去一趟吧。比方说,我们明天傍晚去找她。您愿意去吗?”
他说动了我的心。第二天傍晚我就穿上那身新的花呢衣服,心里很激动,到陀尔席科娃家里去了。仆役不象那天早晨我来求差事的时候那样傲慢和可怕,家具也显得不那么豪华了。玛丽雅·维克托罗芙娜正在等我,象老朋友那样迎接我,友好地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穿一件灰色呢料的连衣裙,袖子肥大,她那种发式等到过了一年在我们城里流行起来的时候被大家叫做“狗耳朵”。她的头发从两鬓起一直盖到耳朵上,由于这个缘故,玛丽雅·维克托罗芙娜的脸就显得好象宽了一些,那时我觉得她很象她父亲,她父亲的脸又宽又红,神态有点象马车夫。她长得美丽优雅,可是看上去并不年轻,好象有三十 岁光景,其实她至多不过二十五岁。
“亲爱的医师,我多么感激他呀!”她给我让坐,说。“要不是他,您就不会到我这儿来。我闷得要死!父亲走了,撇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在这个城里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她问我目前在哪儿做工,挣多少钱,住在哪儿。
“您只花您做工挣来的钱吗?”她问。
“是的。”
“幸福的人啊!”她叹口气说。“依我看来,生活里的一切祸害都是由于闲散,由于烦闷无聊,由于心灵的空虚而来。如果人习惯了靠别人过活,这一切就不可避免了。您不要以为我是在装模作样,我老老实实告诉您:做个有钱人挺乏味,也不愉快。俗语说,人靠不义之财去结交朋友;因为一般说来,财富总不会是靠正当的手段得来的。”
她用严肃、冷淡的目光瞧一眼四周的家具,仿佛想清点家具似的,接着说:“舒适和安乐有一种魔力;连那些意志坚强的人也能慢慢地被它们所吸引。以前父亲和我生活过得并不富裕,简简单单,现在呢,您看见我们在怎样过活。说起来骇人听闻,”她说,耸了耸肩膀,“我们一年要花掉两万!而且是在外省!”
“人们往往把舒适和安乐看做金钱和教育必然带来的特权,”我说,“我觉得生活的安乐可以跟任什么东西,甚至跟最苦、最脏的劳动结合起来。您父亲阔绰,可是照他说来,他也做过一阵机车司机,当过普通的加油工人。”
她微微一笑,怀疑地摇摇头。
“爸爸有时候吃浸在克瓦斯里的面包渣,”她说。“这简直是寻开心,胡来!”
这时候响起了门铃声,她站起来。
“富人和受过教育的人应当跟大家一样都做工,”她接着说,“要是有安乐的话,那就应当人人有份。任何特权都不应当存在。哎,算了吧,别谈哲学了。请您跟我讲点快活的事吧。请您谈谈油漆工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逗趣儿吗?”
医师来了。我开始讲油漆工人,可是我由于不习惯而觉得拘束,于是就跟民族志学家那样讲得严肃而呆板。医师也讲了几个有关工人生活的笑话。他身子摇摇晃晃,哭泣起来,屈膝跪下,甚至学醉汉的样子躺在地板上。这简直是演员在表演,玛丽雅·维克托罗芙娜瞧着他,笑得流出了眼泪。后来他一面弹钢琴,一面用他那柔和好听的男高音唱着,玛丽雅·维克托罗芙娜站在旁边,给他挑选歌曲,他唱错的时候就纠正他。
“我听说您也会唱歌?”我问。
“这还用问!”医师吃惊似地说。“她是个了不起的歌唱家,演员,您还要问!您也真是!”
“从前我认真干过这一行,”她回答我说,“可是现在我把它丢开了。”
她在一张矮凳上坐下,对我们讲起她在彼得堡的生活,模仿一些著名歌唱家的模样,学她们的声调和唱歌的姿态。她在纪念册上画医师的肖像,然后画我的肖像,画得不好,但是多少也有点象。她笑,胡闹,做可爱的鬼脸。她干起这些事来比谈不义之财自然得多,我觉得她刚才对我讲财富和安乐仿佛不是认真的,而是在模仿什么人。她是个出色的喜剧演员。我暗自把她跟我们的小姐们摆在一起,就连美丽端庄的安纽达·布拉果沃都比不上她。这两个人的区别是很大的,就跟人工培育出来的上等玫瑰和野玫瑰之间的区别一样。
我们三个人一块儿吃晚饭。医师和玛丽雅·维克托罗芙娜喝红葡萄酒、香槟、加白兰地的咖啡。他们碰杯,为友谊,为智慧,为进步,为自由干杯。他们没有喝醉,只是脸红了,常常无缘无故大笑起来,笑到流出眼泪。为了免得扫他们的兴,我也喝红葡萄酒。
“那些有才能的、有天赋的人,”陀尔席科娃说,“知道该怎样生活,顺着自己的道路走去。至于普通人,比方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成,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看出深刻的社会潮流,随着它飘浮。”
“难道人能看出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吗?”医师问。
“不对。这是因为我们看不见。”
“是这样吗?所谓社会潮流,那是新文学捏造出来的。我们这儿没有这种东西。”
争论开始了。
“任何深刻的社会潮流,不但我们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过,”医师大声说。“新文学捏造的东西可多啦!它还捏造了一 种乡村中有知识的劳动者,然而您就是找遍我们所有的村子,恐怕也只能找到那种穿着上装或者黑色常礼物的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