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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白衣侍女领着我穿梭于满园花香中,如此千回百转后,方见前方绿意深浓处,影影绰绰的立着几个宫装女子。
“雁霜寒透,正护月云轻。
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
想含香弄粉,觏妆难学。
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着。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丝竹悦耳,有轻灵婉转的歌声越过纷杂的枝桠远远的传来,这首曲子小时候曾听家里的老人唱过许多次。那时候岁月静好,家山犹在,而如今,世事早已生出诸多变幻。
此刻再听词曲,我忽感物是人非,愁肠百结,不觉边向前走着边随着曲子轻轻哼唱: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
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
粉蝶儿只解寻花觅柳,开遍南枝未觉。
但伤心,冷淡黄昏,数声画角。”
密集的绿意渐渐开阔,一个珠冠凤裳的华服贵妇正托着臻首斜倚在贵妃榻上,面有愁容。在她身侧是四个身披白衣的随侍宫女,正对着的是一个面容娇好若星月的妙龄女子,那歌声正是从她口中传出的。
贵妇眼也不抬,疲倦地摆手示意道:“退下吧,唱的不对,不是这个味儿。”
那浅唱低音的女子闻言呆住,垂首撒痴道:“太后!”
但见太后丝毫不理会她,她只好悻悻地离开,临走之前从我身旁经过,还略作讶然地望了我一眼。
领路的侍女正要上前通报,我轻轻摇头,亲自走上前屈膝道:“参见太后。”
太后不耐道:“怎么又来了一个?哀家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淡淡笑道:“太后您仔细瞧瞧,是我。”
太后娇躯微颤,霍然抬头,诧异道:“是你!”
我仰起脸注目于她依旧风华无双的容颜,心中滋味更是难以言说,一字一句道:“是我,棠儿回来了。”
虽然早已面有倦容,太后依然迅速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的打量着我,突然笑道:“哀家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棠儿呢!来来来,快坐到哀家身侧来。”
她说着,向身旁一个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遂即将我虚扶起来,迎至榻边软座。
我正惊讶于她乍见我后的镇定自若,忽见众人忽然神情肃然,俯身下跪,齐声道:“参见皇上!”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二十四)凤鸣九皋
我立即站起来,正要屈膝,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托起我:“皇姐不必多礼。”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却见韩林儿身后疾步走出一名侍者,拉开黄绸书锦,朗声念道:“韩氏宛棠,先帝秀毓,提躬秉德,往者征战四方,达定山河,于大宋之社稷功不可没,特敕封其为镇国长公主,晋锡号曰达定,以金册金宝,统六宫而摄职,监皖浙之民生,顾命安邦,便宜行事。钦此!”
我茫然而震惊地跪下,承接着我的亲弟弟赐予我的第一份殊荣。
镇国长公主,这份殊荣足以令我青云而起,也足以令我万劫不复!
忽然狂风乍起,满园娇艳的夏花因风而舞,却步伐错乱,零落无姿,正如此刻的我。
韩林儿把我推向这风口浪尖之上,究竟是真的相信我,还只是一种变相的试探?
不容我置疑,那名侍者催促道:“公主殿下,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呀,还不快快接旨?”
我恍然如梦,伸出双手稳稳攥住那张象征着我皇族身份与半生荣耀的黄锦,一字一句道:“谢主隆恩。”
“皇姐请起!”韩林儿朝我伸出手,面上的笑意仿佛徜徉的春波,而杨婉如面色微怔,星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芒,又很快变作一脸悦色。
我扶住他的手,缓缓站起,压低声音道:“丞相大人知道吗?”
韩林儿大有深意地望了眼杨婉如,淡淡道:“他马上就会知道。”
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令我敏锐地嗅出宋廷中复杂的君臣关系,不觉皱紧眉头。
韩林儿又宽慰道:“皇姐上次说与朱帅已有婚约,朕本欲一并降旨赐婚,但前方战事吃紧,唯恐照应不周。所以过些时日朕再命人遣旨可好?”
我眼皮徒然一跳,只怕他在意的不是前方战事吃紧,而是另有其他。他封我为镇国长公主,一方面是要抬高朱元璋、威慑刘福通;另一方面则是要让我谨记自己的身份,位高人险,恰巧为他分去朝野上下横加给他的重重压力。而他之所以不下旨赐婚,正是为防止朱元璋借机坐大,变成第二个刘福通。
说到底,他还是防着我了。
作为帝女的荣耀背后,却是一步难于一步的艰险。
风越来越大,我心底的寒潭也阴风而涟漪,但我却不得不操持着最适宜的微笑,答道:“当然最好,我虽为女子,却也深记西汉骠骑将军的那句‘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天下一日不定,我就一日不会出嫁。”
韩林儿剑眉微耸,眼波一转,笑道:“皇姐说笑了,朕怎舍得让皇姐熬成老姑娘?等来日择一好时机,朕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我不置可否地笑道:“多谢皇上。说到嫁娶,皇上方才命我统六宫而摄职,怎不见皇上的后妃在?”
韩林儿面色微滞,眼神飘忽,淡淡道:“正如你所言,天下未定,朕并无暇顾及此事。”
杨婉如趁机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龙凤呈祥方能国运昌隆,恰逢公主在此,不如替哀家劝一劝皇上。”
我大觉此事似有隐情,正欲开口,韩林儿却道:“皇姐不必劝我,朕心中有数,今日朕在宫中设有晚宴,专为皇姐接风。你与母后话过家常后,可在熏风殿休息片刻,朕另有公务要处理,晚间咱们再见。”
我不便多留,屈膝道:“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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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已悄然退隐云间,狂风大作,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咸湿的味道。
熏风殿侧殿内,殿顶琉璃瓦在灯火的辉映下射出耀眼的光芒,犹如方才骤然而来的荣耀般虚幻、令人惶恐不安。
我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缓缓放下墨瀑般的长发,深深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谁的眼波似烂漫妖冶的蔷薇,只消一转,风情便蔓延在浮华的镜像中。
躲在云后的日光越来越消弭,在风轮的转动中忽明忽暗,隐晦得犹如人心的动荡。
“公主,奴婢奉皇上之命来伺候公主梳妆。”有清越恭谨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我蓦然惊醒,眼光依旧在铜镜上辗转,镜面很大,大到可以看到屋内的大部分景象。
一个年约十三四岁、模样清秀的宫女躬身拜倒在我身侧,我盯着镜中的她,缓缓道:“起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春儿。”宫女应声立起身子,手指游鱼般轻巧地穿梭于我的发丝之间,结成一个个庄重而又繁复的髻鬟。
我对镜中愈发端庄的自己感到很不适应,不觉轻云绕眉,叹道:“春,希望、生机、千娇百媚。好名字,单是听了就让人觉得欢喜。”
春儿含笑垂首,轻声道:“多谢公主夸奖,皇上吩咐了日后便由奴婢来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您只好不嫌春儿粗手笨脚就好。”
我依旧微笑,抚在发髻上的玉腕却不觉抖了一下,触手的冰凉让我明白发髻不再代表着一个女子的柔婉,而是权利横加的珠翠。
林儿这是什么意思?要派个人来监视我吗?
霹雳一声,惊雷骤起,天地间奏起狂暴的雨点,是哪个天神在宣告自己的愤怒?亦或是哪个仙女在旁若无人的失声恸哭?
我闭目聆听着这令人心碎的雨声,更觉恍惚如梦。
“公主,公主!”春儿在耳畔轻轻唤着我,那声音柔柔的,犹若慵懒的猫儿。是谁曾对我讲过,猫是这世上最伪善凶险的动物,只因它刻意的乖巧背后往往耽溺着其主人盲目的信任。
我霍然睁开眼,转目于春儿,她低眉道:“公主请起身,让春儿为您更衣。”
望着她麻利地为我穿戴着一件又一件繁琐的正装,我却觉得自己像被人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
我忽然念起一件事,装作若无其事道:“春儿,今日太后在园中命女子唱曲儿,却又是怎么回事?”
春儿的手顿了一下,遂即展颜笑道:“皇上喜好听曲儿,太后便命人寻来喜好音韵之女,为其解忧舒怀。”
喜好听曲儿?记忆中林儿从未有过这等嗜好。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只得将此事暂时搁下。
彼时,春儿已为我装扮完毕,我移步到窗前,窗外骤雨连珠,渐渐昏黑的宫阙间皆蒙上一层白茫茫的雾霭。
我低声喃喃道:“雨下的这样大,今晚还要设宴吗?”
(圣女、公主、王妃、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