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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望着脚底遮掩一切的云雾,一步一步向前挪着,所有混杂纷乱的记忆都渐渐清晰,一道一道光芒会聚成一张清俊桀骜的脸,我不忍再看,蓦地闭上眼,向后退一步,叹道:“我不能,我还有恨。”
“尘世荣枯真幻梦,涅槃生死是浮沤。”他厉喝一声。
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让我猛然惊醒,为何时至今日,我心中念念不忘的依旧是那张面孔?恨又如何,我原以为他是飘扬于世间的清风,悠然于晴空的白云,引领我踏上盛载着自由与甜蜜的故土。然而,风云际会,带来的却是永无尽头的凄风苦雨,一朝肆虐便碾落红尘无数,朝朝暮暮又是何等的摧筋蚀骨!
如此苟延存活于世,生无颜于族人,死愧对先祖,终究是进退两难,何为生?何为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转身注目于他,幽幽道:“那活着,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他叹道:“生本无生,死本无死;生死二途,了无彼此。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你且去吧。”
“去哪?”我茫然道。
他转身往回走,双手背于身后,道:“从哪来,往哪去。”
从哪来,往哪去。不错,我以自己的愚昧将父亲陷于掩藏于暗夜的猎人的陷阱,将乐天知命的林儿推向命运与皇族血脉布下的天罗地网。这是我必须供认不讳的滔天大罪,是我一切不安与苦难的源头。
当我误饮了那杯注满阴谋的爱情毒酒时,我就已经永无退路,此生此世,再不能做毫无意义的消亡和残喘。我可以死,可以活,但死要为赎罪而死,活也要为赎罪而活,这是我唯一的归途。
我紧追不舍,跑到他面前,径自跪在地上,垂首恳求道:“老先生,请收我为徒吧!”
他目射灵光,道:“缘何?”
我抬头,言辞恳恳:“如今,父亲遭奸人所害,尸骨未寒。祖宗基业百废待兴,林儿又年幼性痴,南北列强各个虎视眈眈。我虽身为女子无力承担,林儿自小不喜杀戮权利,又何辜被卷入这场腥风血雨?只叹我并无才学能力,不但不能为他排忧解难,还为他屡添烦恼。老先生有不世之才,求老先生,收我为徒吧!”
他扶我起来,叹道:“唉,我已为一尘点化过你,奈何时机未到。前缘早已注定,劫数势必难逃。我不会收你为徒,但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我失望而茫然地站起来,对上他睿智的双眼,道:“老先生既有所要求,阿棠必在所不辞。只是拜师一事还望先生三思!”
他指了指远处的小方,道:“我既然被你们知晓了去处,此地不宜久留矣。这孩子是我从山下捡来的流浪孩儿,却也是个可造之才。我一个孤寡老人,实在不能好好照顾他,年轻人,总得出去闯一闯,总不能跟着我老死深山。你帮我把他送到我大徒弟处,拜其为师。我这大徒弟乃三人中才学最广者,几乎无所不通,若有机缘,你有什么想学的只管请教他亦可。”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虽不免失望,却也无法拒绝,只得道:“如此也好。敢问老先生的大徒弟是谁,身在何处?”
他遥望着南方的一片微云,双目炯炯有神,一字一字道:“青田刘基。”
青田刘基!竟是他,刘玢的叔叔!我不禁觉得为难,然而,既然答应了老先生,就必须言出必行。不过,虽然我与刘玢有婚约,但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想必他已经不认得我,刘家人更不必说。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轻叹一声,道:“我答应您。”
老者遂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像个孩子,全然不复方才的超然神姿。他大声喊着:“小方,小方!快过来!”
那小方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看到我在,一脸惊讶,问道:“这位姐姐是山里的仙子吗?长的真美!”
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心里却越发觉得这孩子可亲。
老者拍了下的脑袋,假意喝道:“不要叫姐姐,没大没小,叫姑姑!”
小方被拍的吃痛,抱头叫道:“为什么?姐姐这样年轻。”
“还说!”老者故意嗔道。
小方抱着头,告饶道:“姑姑!姑姑!”
我不禁莞尔,摸着他的头道:“小方想下山去吗?”
小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脱口而出:“想!”说罢,又偷偷觑着老者的神色。
老者脸色并无异样,只是道:“你跟着这位姑姑去吧,我让她给你找了个好师傅,以后你要跟着师傅好好学本事,知道吗?”
小方一听,这才知道这一去竟是要长久分离,不禁眼含热泪,道:“爷爷,爷爷你不要我了!我不走!你让我种了草,却不让我看,你自己偷偷躲着看,你不乖,你不乖!”
老者闻言,笑着抹去他脸上的泪水,道:“谁说我不让你看,等你过几年回来,这一座山都是你中的绿草,那才好看呢。爷爷没有不要你,若有缘,自会再去看你。”
“真的?”小方止住了抽噎,迟疑地问道。
“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老者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道。
小方这才破涕为笑,一溜烟地跑回屋里收拾东西去了。
望着小方的身影,他叹了口气,道:“毕竟是个孩子。今夜你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你就带他下山去吧。”
我点头同意。
翌日清晨,我携了小方的手,一同拜别这深山里的老者,踏下这座穿云吐雾的青峦。
行至半山,整座山中都回荡着苍然渺远的歌声:
“十五日已前,过去心不可得。
十五日已后,未来心不可得。
正当十五日,现在心不可得。
三心既不有,万象复明谁?”
我心中动容,老先生是在警示我什么吗?我转头问小方:“今日是几日?”
“正月十五!”小方笑着道,“爷爷唱这首歌最好听,但平时总不大唱呢!”
我微微怔忡,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方孝孺!”他把玩着手里的青蔓,漫不经心的说。
“好名字!”我不禁叹道。
“爷爷起的!”他忽然神情恍惚的向回看,只见一片灰烟袅袅而升,“火,火!”
我讶然回望,那个木屋竟着起火来,此刻烟灰四散,火光映天,只不知那老先生如何了?
正在担忧时,小方大叫道:“爷爷,你又骗我!”
“哈哈,小方啊小方,你好自为之吧!”山谷里回荡起一阵苍老而豪迈的笑声。
小方苦着脸,我心下却释然,原来这老者被我撞破了行踪,是故烧毁此处,另寻隐居之所。终归是我的过错,他如此年迈,却又要隐入青山更深处,又该何以为计呢?
老先生为点化我,先让我历经攀峰之艰难,再以草籽喻人生,以生死逼我弃恨,又以歌声作示,最后竟然不惜牺牲藏身之所,可谓良苦用心。
但我怎能甘心,我心中的血与泪,怎能就这样轻易地抚平?
我爹的尸骨还停在他乡,我的亲弟弟还在战壕中辗转,而我自己呢,又何尝不是在这乱世中飘零辗转?
女人生逢乱世,不过是政治赌桌上的一记筹码,战争棋局里的一枚棋子。若生在百姓家,兴许不会有此悲叹;但一朝生在帝王家,就难逃此劫数。我破落至今,也皆因如此。
倘若这是命,我,韩宛棠对天立誓,我绝不认命!
我轻叹一声,拉紧小方的手,坚定地向前走下去,前路茫茫,道途险阻,但我永不会退缩。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三)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上)
至正十一年二月初三⑴,刘福通与杜遵道、罗文素、盛文郁、王显忠、韩林儿等人在武安重新聚集义军,杀黑牛白马,誓告天地,折返故土,一举攻下颍州。随后,刘福通又率众击退前来镇压的元军,火速占领安徽、河南等地的许多城镇。
自此,浩浩荡荡的大起义在全国以破竹之势迅速爆发。
这段时间,我和小方取道河南、湖北,一路南下,等到达杭州之时,已过去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中,所见所闻,远超我过去十五年之所想所历,民生疾苦,处处怨声载道。
沿途遇到不少农民拿着铁锄钢刀,结伴而行投奔各地义军。我一时兴起,便混到他们当中,随着他们一起意气风发地高歌:
“风从龙,云从虎, 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 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 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 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 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 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 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 不破黄龙誓不休。”
听说这是红巾军的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