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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几张铁板一样的面孔并没有因此而活泛起来,不过似乎也没有那么紧绷了,像是某种极大的需要得到了部分满足。“妈妈看到他把猪仔放出来会不高兴的。”最小的那个说。
康宁太太在后廊上捉住了奔上台阶的贝富尔。那只猪在屋下跑了一阵,然后躺倒下来,不停地喘粗气,可那孩子还是尖叫了五分钟之久。她终于让他安静了下来,给他端来早饭,让他坐在她腿上吃。那只猪仔爬上两级台阶窜上后廊,站在纱门外向内张望,脑袋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它腿很长,背部拱起,耳朵有一块儿被咬掉了。
“滚开!”康宁太太吼道。“那猪很像帕勒戴斯先生,他是个开加油站的。”她说,“今天治病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他耳朵上生了个毒瘤,每次都来招摇,说他还没被治好。 ”
猪仔向内又窥视了几秒钟,然后慢吞吞地走开了。
“我再不要见到它了。”贝富尔说。
他们一起向河边走去。他和康宁太太走在前面,三个男孩一个接一个跟在后面,高个女孩莎拉?米尔瑞德垫后。谁要是走出了队伍,她就吆喝。这个队列好
似古船的龙骨,两头翘起,沿公路边缓慢航行。周日炽热的太阳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他们,掠过浮沫般的灰色云头,好像是想追上他们。走在最外侧的贝富尔一边拉着康宁太太的手,一边低头去看混凝土路上冲刷出的橙色和紫色沟槽。
他想到这次他很走运,他们找到了康宁太太,她和寻常保姆不同,那些人要么陪他坐在家里要么带他上公园,可她能把他带出去转上一天。只有离开住的地方,才能长见识。今天早上,他已经知道了他由木匠耶稣基督所创造。之前他还以为是个叫斯拉德瓦尔的胖医生呢,那个黄胡子给他打过针,以为他叫赫伯特,但这一定是在跟他闹着玩。在他住的地方,他们总在闹着玩。要是之前他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就会把耶稣基督想成“哦”、“”或“上帝”的同义词(注:
jesus(耶稣)在英语里也可用作感叹词,表示吃惊、不耐烦等。god(上帝)也可表示此类语气。),要不就是某个从他们那里骗走什么东西的人。他问过康宁太太她床头画里那个裹被单的人是谁,当时她张大嘴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然后说:“那是耶稣。”说完她继续干瞪着他。
过了几分钟,她站起来,从隔壁房间给他拿来了一本书。“瞧这个, ”她边说边翻开封面,“这是我太。
拿什么来我也不换。 ”一张沾有污迹的页面上有几行棕色的笔迹,她的手指沿着笔迹划了过去。“艾玛?斯蒂芬斯?欧克利,一八三二年, ”她说,“这难道不值得珍藏吗?字字都是福音真理啊。 ”她翻到下一面,对他念出了书名:“给十二岁以下儿童看的耶稣基督的生平。 ”随后她就为他念起了那本书。
那本书不大,淡棕色封面,镶着一圈金边,泛着一股陈年铁油灰的味道。里面是一张张图画,一张上画着那个木匠把一群猪从一个人身边赶开。见《马可福音》。这是一个圣经故事。耶稣遇到一个被鬼附身的人,他叫那些鬼离开那个人,附身在一群猪的身上。
那是真正的猪,浑身灰不溜秋,看一眼就能闻到一股酸味儿。康宁太太说耶稣把这些猪统统从这人身边赶开。她念完以后,就让他坐在地板上,自己再看一遍图画。
他们出发去治疗之前,他悄悄把书藏进了内衬,没让她瞅见。他外套的下摆因此一边长一边短。他们一路走着,他犹如做梦一般,神色安详。他们走下公路拐上一条羊肠小道,脚下是红土路,两边种着忍冬。
他蹦蹦跳跳,拉着她的手冲在前面,像是要冲过去捉住太阳,此刻太阳已经绕到他们身前了。
走完了土路,他们随后穿过了一块零星生着紫色野草的田地,钻进了一片树荫,脚下踏着厚厚的松针。
以前他从没到过树林,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左瞧瞧右看看,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他们走在一条曲折通往山下的路上,两边是闪闪发光的红叶。一次,他拽住一根树枝以防滑倒,看到阴森森的树洞里关住了一双冷漠的金绿色眼睛。山下,树林尽头突然敞开了一片牧场,四散着黑白相间的母牛,一层层坡地之下流过一道宽阔的橙色溪流。太阳倒映在水面,像一颗耀眼的钻石。
一群人站在岸边歌唱,他们身后摆着几张长桌。
几辆小车和卡车停在通往溪边的小路上。康宁太太手搭凉棚,看见牧师已经站在河里了,于是他们加快步伐,穿过了牧场。她先把手上的篮子搁在桌上,然后把三个男孩推到身前的人堆里去,以免他们看到吃的就走不动了。她拉着贝富尔的手,慢慢走到前面。
牧师站在距岸边十英尺的溪流里。水漫上了他的
膝盖。他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下身穿一条卡其布裤子,裤腿早已挽到了水面以上,上身穿一件蓝衬衫,脖子里系条红围巾,但没戴帽子,浅色头发,修过的鬓角弯进了凹下去的脸颊,脸上皮包骨头,映出了河面上泛着的红光。他看上去十九岁上下。他夹带着鼻音引吭高歌,盖过了岸边的歌声,头向后仰去,双手背在身后。
他在一个高音上结束了这首赞美诗,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俯视着水面,在水里移动着双脚。过了一会儿,他抬眼去看岸上的人群。他们紧挨在一起,等候着,神情庄重,但都有所期待,每只眼睛都看向他。
他又移动起了双脚。
“或许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 ”他带着鼻音说,“或许我并不知道。 ”
“如果你们不是为耶稣而来,你们就不是为我而来。也许你们不是为耶稣而来,你们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把你们的痛苦抛在水里。你们不可能把痛苦抛在水里,”他说,“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种话。 ”他停住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膝盖。
“我见你治好了一个女人! ”突然人群中一个声音
高叫道,“看到那个女人跛着脚进来,然后直起身子,笔直走出去了! ”
牧师抬起了一只脚,接着又抬起了另一只,脸上似笑非笑。“要是你是为此而来,你也可以回去了。 ”他说。
顿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举臂高呼:“你们仔细听好我要说的话!只有一条河,这条河就是生命之河,是耶稣的血汇成的。你们要把你们的痛苦抛到这条河里去,抛到信仰之河,生命之河,爱之河,耶稣的血汇成的红河里去,你们这些人啊! ”
他的声音转而变得柔和又悦耳:“所有河流都发源于那条河,并最终汇入那条河,就像条条江河汇入大海。你们要是有信仰,就可以把痛苦抛入那条河,从而摆脱痛苦,那河本身就是承载罪恶的。它带着满身罪恶,满身痛苦,流向基督之国,等着被冲洗干净。
水缓缓地流淌,和我脚边古老的红河河水流得一样慢,你们这些人啊。 ”
“听着,”他吟唱道,“我在《马可福音》里读到一个不洁男人的故事,我在《路加福音》里读到一个盲人的故事,我在《约翰福音》里读到一个死人的故
事!哦,你们这些人听好了啊!令这条河变红的血也曾使麻风病人变洁,使盲人复明,使死人复生!你们这些受苦的人啊, ”他高叫道,“把苦难抛在血之河里,抛在痛苦之河里,看着河水流向基督之国吧。 ”
他讲道的时候,贝富尔在渴睡的朦胧中看到一双鸟儿无声地在空中徐徐盘旋,越飞越高。对岸有一丛低矮的红色与金色相杂的黄樟树,树后是深青色的树林,满山遍野都是,间或有一棵松树耸入高空。再往后,远处的城市仿佛山边的一丛赘疣一般突兀。鸟儿盘旋而下,轻巧地落在最高那棵松树的树梢上,缩起脖子,像是在顶起整个苍穹。
“如果这条河就是你们想要抛掉痛苦的生命之河,那么来吧,”牧师说,“把你们的悲伤抛进去。但不要以为这是最后一程,这条古老的红河不会在此间流尽。这条古老的痛苦之溪会缓缓流向基督之国,你们这些人啊。这条古老的红河适于施洗,适于承载信仰,适于负载痛苦,不过救你们的却不是这污浊的水。
整整一个礼拜,我在这条河里来来回回,”他说,“礼拜二我在命运之河,次日在理想之河,礼拜五我和妻子开车去鲁拉维洛看一个病人。那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