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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眼了。可是他仍然觉得不痛快。象雄火鸡、索巴克维奇、大肚皮之类的说法,伤了他的自尊心。
“不过,这个杰格佳烈夫可真不是东西!”他一面记下输掉的牌帐,一面暗想。“每次在街上遇见,总是装成挺亲热的朋友,龇着牙笑,摩挲人家的肚皮,可是现在,你瞧瞧,放了些什么样的冷箭!当面叫人朋友,可是背后,我在他嘴里却成了什么雄火鸡和大肚皮。……”他输掉的钱越多,那种受侮辱的感觉也就越重。……“乳臭未干的娃娃,……”他暗想,生气地把记牌帐的粉笔也弄断了。“毛头小伙子。……我只不过是不愿意多事罢了,要不然,我倒要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索巴克维奇!”
晚饭席上,他一见到杰格佳烈夫的脸就心里不舒服。可是那个人却仿佛故意捣乱似的,偏偏缠住他问个没完!赢了钱吗?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等等。他甚至老着面皮,凭着好朋友的资格,大声责怪他妻子不该对丈夫的健康漫不经心。
妻子呢,却仿佛没事人儿似的,用油亮的眼睛瞧着丈夫,快活地发笑,若无其事地谈天,弄得魔鬼都不会怀疑她有了外心。
回到家里,列甫·萨维奇一肚子的闷气,很不自在,倒好象晚饭席上吃的不是小牛肉,而是旧套靴似的。他本来也许会克制自己,安然入睡的,可是妻子的唠叨声和她的笑容却每一秒钟都让他想起雄火鸡、蠢鹅、大肚皮……“应当给他一个耳光,混蛋,……”他想。“应当叫他当众丢尽脸才成。”
他心想,现在要是把杰格佳烈夫揍一顿,或者跟他决斗,把他当麻雀似的一枪打死,……或者弄得他革掉官职,再不然在大理石花瓶里放上一点不体面的、臭烘烘的东西,例如死耗子,那才妙呢。……要是事先从花瓶里把妻子的信偷出来,然后掉个包,把一首淫秽的诗放进去,署上“你的母鲨鱼”或者这一类的名字,那才称心。
土尔曼诺夫在卧室里来回走了很久,沉湎在这类幻想里。
忽然他停住脚,拍一下额头。
“有了,好哇!”他叫道,甚至高兴得眉开眼笑。“这个办法太好了!太好了!”
等到他妻子睡熟,他就在桌旁坐下,经过长久的思考以后,故意改变自己的字迹,硬造出语法错误,写出如下的一 封信:“商人杜林诺夫收。先生!倘若今天九月十二日傍晚六 时前您不在市立公元葡萄亭左边大理石花瓶里放入二百卢布,则您将被人杀死,您的百货店也将炸悔。”写完这封信,列夫·萨维奇高兴得跳起来。
“这办法想得如何,啊?”他搓着手,嘟哝道。“妙极了!
比这再好的报复连恶魔也想不出来了!自然,这个买卖人会害怕起来,立刻报告警察局的,于是警察就在六点钟以前埋伏在灌木丛里,等到他走过去取信,就一下子把他抓住,乖乖!……这家伙准会吓得没了魂!他这个坏蛋,先得吃够苦,坐够牢,才能把事情弄清楚哩。……好哇!“
列甫·萨维奇在信封上贴好邮票,亲自把它丢进邮筒。他带着极其快乐的笑容睡着了,而且很久以来都没睡得这么酣畅过。早晨他醒过来,想起自己的巧计,快活得嘴里呜呜地叫,甚至撩一下他那负情的妻子的下巴。他动身上班,后来在办公室里坐着,一直笑眯眯的,想象杰格佳烈夫落进陷阱惊恐万状的样子。……到五点多钟,他忍不住了,往市立公园跑去,想亲眼欣赏一下他的仇人狼狈不堪的局面。
“啊哈,果真来了!”他遇见一个警察,暗自想道。
他走到布满葡萄藤的亭子旁边,在灌木丛里藏好,眼巴巴地盯住花瓶,开始等候。他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六点钟整,杰格佳烈夫出现了。这个年轻人显然心情畅快极了。他的高礼帽大模大样地歪蒙在后脑勺上,甚至他的灵魂也好象从敞开怀的大衣和坎肩里往外张望似的。他嘴里吹着口哨,吸着雪茄烟。……“瞧着吧,你马上就会明白什么叫雄火鸡和索巴克维奇!”
土尔曼诺夫幸灾乐祸地暗想。“你等着就是!”
杰格佳烈夫走到花瓶跟前,懒洋洋地把手伸进去。……列甫·萨维奇略微欠起身子,定睛瞧着他。……那个年轻人从花瓶里取出一个不大的纸包,翻来覆去看了一阵,耸了耸肩膀,然后游游疑疑地打开纸包,又耸了耸肩膀,脸上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原来纸包里装着两张花花绿绿的钞票!
杰格佳烈夫把两张钞票颠来倒去看了很久。最后他仍然耸动着肩膀,把钞票塞进口袋里,嘴里说:“ merci。”
倒霉的列甫·萨维奇听见了这声“ merci”。这以后他在杜朴诺夫商店的对面站了一个傍晚,对着招牌摇晃拳头,气愤地唠叨说:“胆小鬼!臭商人!叫人看不起的大鲸鱼!胆小鬼!大肚皮的兔子!……”
「注释」
①据传说,这是古罗马统帅、政治家恺撒(前100—前44)遇刺身死前所说的一句话,布鲁图原是他的朋友,也参与了行刺。——俄文本编者注
②俄国作家果戈理的长篇小说《死魂灵》中一个粗鲁蛮横的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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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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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庭上
某县城有一幢官府的深棕色房子,平时,地方自治局执行处,调解法官会审法庭以及掌管农务、酒类专卖、军事的衙门和其他许多衙门,轮流在那儿开会。这一天是秋季那种阴云密布的日子,地方法院分院巡回到此地,在那所房子里开庭审案。当地一个官员讲起上述那幢深棕色房子,俏皮地说:“这儿又有尤斯契齐雅,又有波丽齐雅,又有米丽齐雅①,完全成了贵族女子中学。”
然而,大概,正如谚语所说的,“七个保姆反而带出个瞎眼的孩子”,这所房子外貌阴森,好比营房,旧得快要坍了,里里外外的设备一点也没有舒适的影子,弄得新来的、没有官职的人见了,无不感到吃惊,心里发闷。甚至在春光明媚的日子,它也好象被浓重的阴影覆盖着。每到月光明亮的夜晚,树木和小民房就连成一大片阴影,沉入安宁的睡乡,惟独它高踞在朴实无华的景物之上,凭着它那堆石头,压得人透不出气来,有点荒谬而不合时宜,破坏了周围普遍的和谐;它没有睡觉,仿佛过去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罪恶,如今无法摆脱沉痛的回忆似的。房子内部完全象个谷仓,一点也不招人喜欢。看起来也真奇怪,那班风度优雅的检察官、委员、首席贵族,在自己家里往往因为屋里有一点淡淡的煤烟味,或者地板上有一块小小的污斑就大吵大闹,如今在这儿,通气窗嗡嗡地响,冒烟的蜡烛发散着刺鼻的气味,污黑的墙壁老是挂着水珠,他们反倒满不在乎了。
地方法院九点多钟开庭。审讯毫不迟延地进行,显然要加紧办完。案子一个个提出来,结案很快,就跟不唱诗的弥撒一样,因此那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人脸象春汛的潮水般奔流过去,人们的动作、发言、灾难、真情、假话也一闪而过,……任何人的头脑都不能由此得出具体而完整的印象。……临到下午两点钟,已经办完很多案子:两个犯人被判做苦工,一个享有特权的犯人②被判褫夺公民权,关进监狱,一个犯人宣告无罪释放,一个案子延期审理。……两点钟整,庭长宣布审问“农民尼古拉·哈尔拉莫夫被控杀害妻子”一案。法庭仍然由审讯上一案的法官们组成,只有辩护人的位子由新人接替,他是候补法官,年纪很轻,没有胡子,穿一件礼服,纽扣发亮。
“带被告!”庭长下命令道。
可是被告事先已经押来,这时候往被告席走去。他是个高大壮实的农民,年纪大约五十五岁,头顶完全光秃,蓄着棕红色大胡子,毛茸茸的脸上露出冷漠的表情。他身后跟着一个矮小孱弱的兵,荷着枪。
差不多就在被告席旁边,押解兵出了一点小岔子。他忽然脚底下绊一下,手里的枪掉下来,可是他没容它掉下地就抓住,枪托猛的砸在膝盖上。旁听席上响起了轻微的笑声。这个兵满脸涨得通红,大概是因为砸痛了,或者因为自己笨手笨脚而害臊。
法庭上先是照例问明被告的姓名、籍贯等,调换陪审员,传唤证人,带领他们宣誓,这以后就开始宣读公诉状。书记官生着窄肩膀,脸色苍白,身子太瘦,因而制服显得很肥,他脸颊上贴着一块膏药,这时候用低沉的男低者读起来,读得很快,就象助祭念经的声调那样不高也不低,仿佛深怕累坏他的胸肺似的。法官桌子后面的通风窗就来给他帮腔,不住地嗡嗡响,两种声音合起来,给法庭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