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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6作品-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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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里莎,”他说。“昨天傍晚你把我的长袍拿去刷了,放在哪儿了?”

“我把它,老爷,交给彼拉盖雅去刷了。”

“这还成个什么章法?拿倒拿走了,可又不放回原处。……现在只好不穿长袍四处逛荡!”

他走进厨房,往放锅的搁板走去,厨娘就睡在搁板下面一口箱子上。

“彼拉盖雅!”他摸到她的肩膀,推一下说。“你!彼拉盖雅!喂,你装佯干什么?反正你也没睡着!刚才是谁爬进窗子找你来着?”

“嗯!……您好!爬进窗子来!谁爬进来了?”

“可是你……别蒙哄人了!你还是叫你那个混蛋趁早走掉的好。听见没有?这儿没有他的事干!”

“您疯了,老爷?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啊。……哪有这样的蠢娘们儿。……我整天价累得要命,东奔西跑,一刻也不得消停,可是到晚上还要听这种数落。我一个月只挣四卢布,……茶叶和糖都要我自己出钱买,可是除了这种话以外,谁也不好好待承你。……从前我在商人家里干活,就没受过这种气。”

“得了,得了,……用不着发牢骚!马上叫你那个撒野的兵离开这儿!听见了吗?”

“您造孽啊,老爷!”彼拉盖雅带着哭音说,“您是知书明礼的老爷,……又是贵族,可是您就不明白,要欺负我们是很容易的,……反正我们苦命,……反正我们的日子悲悲惨惨,……”她哭起来。“又没有人给我们撑腰。”

“得了,得了,……其实我倒无所谓!这是太太打发我来的。要按我的意思,你就是把个妖精放进窗里来,我也满不在乎。”

副检察官如今所能做的,只有承认他这样质问她不对,然后回到妻子那边去。

“你听我说,彼拉盖雅,”他说,“你把我的长袍拿去刷了。

它在哪儿?“

“哎呀,老爷,对不起,我忘了把它放到您的椅子上了。

它就挂在炉灶旁边的小钉子上。……“

加京在炉灶旁边摸到长袍,把它穿上,然后吃力地走回 卧室去。

玛丽雅·米海洛芙娜看到丈夫走后,就在床上躺下,等他回来。她安静地躺了三分钟光景,可是后来开始提心吊胆了。

“啊,他去得太久了!”她想。“如果那家伙……只是个无耻之徒,倒也罢了,可万一是个贼呢?”

她的想象力又勾勒出一幅画面:丈夫走进乌黑的厨房,……一把斧子迎头劈下来,……他一声也没吭就死了,……地下一滩血。……五分钟,五分半钟,最后六分钟过去了。……她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了。

“瓦西里!”她尖叫道。“瓦西里!”

“哎,你喊什么?我就在这儿,……”她听见丈夫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有人要杀你还是怎么的?”

副检察官走到床跟前,在床沿上坐下。

“那儿根本就没有外人,”他说。“你这是一时看花了眼,你这怪人。……你自管放心,你那个傻娘们儿彼拉盖雅就跟她的女主人一样贞洁。你也真是胆小!你这个人碍…”副检察官就开始讥诮他的妻子。他兴致勃勃,再也不想睡觉了。

“你简直是个胆小鬼!”他笑着说。“你明天还是到大夫那儿去治一下眼花的毛病吧。你神经错乱了!”

“这儿有煤焦油的气味,……”妻子说。“煤焦油或者葱一类的气味,……白菜汤的气味。”

“嗯,是啊。……空气里是有那么一种气味。……反正我们也睡不着!这样吧,我来点上蜡烛。……我们的火柴在哪儿?我顺便把高等法院检察官的照片拿给你看看。昨天他跟我们告别的时候,送给大家每人一张照片。还亲笔签了名呢。”

加京在墙上擦亮火柴,点上蜡烛。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迈步离开床前去取照片,身后就传来一声撕裂人心的尖叫。他回头一看,却瞧见他妻子两只大眼睛朝着他看,充满了惊愕、恐惧、震怒。……“你把你的长袍脱在厨房里了?”她脸色苍白地问。

“什么?”

“你看你身上!”

副检察官瞧一瞧自己,不由得叫一声“哎呀”。原来他肩膀上披着的不是他的长袍,而是消防队员的军大衣。它是怎么跑到他的肩膀上来的?他正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妻子却在她的想象里勾出一幅吓人的而且糟糕透顶的新画面:一片幽暗、寂静无声、喁喁私语,等等,等等。……

「注释」

①瓦西里的爱称。

②在俄语中,此词来自希腊语kynismos。

。。。!



契诃夫1886作品小事


小事

那是八月间的一个中午,阳光灿烂,我跟一个家道中落的俄国穷公爵坐着马车,到通常称为沙别尔斯基的大树林去,打算在那儿寻找松鸡。我的穷公爵由于在这篇小说里所占的地位,理应得到详细的描写。他是个身材修长而匀称的黑发男子,年纪还不算老,然而已经饱经沧桑,蓄着警察局长那种长唇髭,生着黑色的爆眼睛,具有退役军人的气派。他智力不高,言谈举止象是东方人,可是为人诚实而耿直,不是一生气就动武的人,也不是花花公子,更不是沉湎于酒色的人,然而这些优点在社会人士心目中却成了毫无光彩和微不足道的证明。社会上的人都不喜欢他(本县的人无不称他为“呆爵爷”),可是我个人倒极其同情他,因为他这一辈子不断遭到各种不幸和挫折。首先,他穷。他并不打牌,也不纵酒,更不办事业,从来也不瞎管别人的事,总是沉默寡言,可是他父亲留下的三四万家财,他却不知怎么统统花光了。只有上帝才知道那些钱都到哪儿去了,我只知道有许多钱是因为缺乏管理而被总管、管家以至听差盗去,有许多钱却是借出去,赠送外人,为人做保而赔掉了。在本县,很少有哪个地主不欠他钱。他素来有求必应,这与其说是出于发善心或者对人信任,倒不如说是故意摆出上流人的风度,他仿佛在说:你拿去吧,领教一下我的me il faut①吧!我跟他相识,是在他已经负债累累,领略过第二次抵押②的味道,陷入泥淖不能自拔的时候。有些日子他吃不到饭,烟盒是空的,可是人们永远看见他装束整齐,穿着时新的衣服,身上永远冒出浓重的加拿楷树③的香味。

公爵的第二种不幸是孤身一人。他没结婚,也没有至亲好友。他那不爱说笑、落落寡合的性格,以及他越要遮掩贫穷就越引人注目的me il faut,都妨碍他同别人接近。

至于谈情说爱,他又太沉闷,疲沓,冷漠,因而很难跟女人合得来。……我和这个穷公爵到达树林旁边,下了马车,顺着狭长的林中小径走去,这条小径隐藏在蕨丛的大叶子的阴影里。可是我们还没走出一百步远,就有一个瘦长的人从一棵新生的、只有一俄尺④高的小云杉后边闪出来,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他生着长长的椭圆脸,身穿破旧的短上衣,头戴草帽,脚上穿着漆皮长靴。这个陌生人一只手提着装菌子的篮子,一 只手戏弄着他坎肩上一条价钱便宜的表链。他见到我们,局促不安,理了理坎肩,殷勤地嗽一下喉咙,愉快地微微一笑,仿佛见到我们这样的上流人很高兴似的。后来,他完全出乎我们意外,迈开长腿,沙沙响地踩着草地,弯下整个身子,愉快地微笑着,走到我们跟前,举了举帽子,用狗叫般的谄媚声调说:“哦哦哦,……两位先生,尽管我难于说出口,却不得不预先警告你们:这个树林里是禁止打猎的。请原谅,我不认识你们,却斗胆打搅你们,不过……请容许我介绍自己,我姓格龙托夫斯基,是康杜陵娜夫人的庄园总管!”

“跟您认识很高兴。可是为什么不可以打猎呢?”

“树林的女主人定下了这条规矩!”

我和公爵面面相觑。在沉默中过了一分钟。公爵站在那儿,呆呆地瞧着脚旁边他用手杖打落的一个大毒蝇蕈。格龙托夫斯基仍然愉快地微笑。他整个脸都在颤动,现出甜得象蜜那样的表情,连他坎肩上的表链好象也在微笑,极力要向我们表示殷勤似的。困窘的阴影正象沉静的天使那样飞过空中,我们三人都感到不自在。

“胡说!”我说。“只不过上个星期,我还在这儿打过猎!”

“这很可能!”格龙托夫斯基说着,从牙缝里发出嘻嘻的笑声。“事实上大家都不顾禁令在这儿打猎,不过我既然遇见你们,那末我的职责……我的神圣的责任就是预先警告你们。

我是奉命办事的人。如果这片树林是我的,那么凭格龙托夫斯基的人格担保,我不会反对你们的愉快的消遣。然而格龙托夫斯基却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这又能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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