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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果尔·萨维奇站起来,开始走来走去。
“要能出国一趟就好了!”他说。
绘画工作者紧跟着讲起再也没有比出国更容易的事了。
要做到这一点,只消画好一张画,把它卖掉就成。
“当然!”卡嘉同意说。“那你今年夏天为什么不画呢?”
“可是在这样糟糕的房子里住着怎么能工作?”绘画工作者懊恼地说。“而且在这地方叫我上哪儿去找模特儿?”
楼下,有人恶狠狠地把门关得砰砰响。卡嘉时刻担心母亲会回来,这时候就站起来,跑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绘画工作者一个人。他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来回走了很久,一 路上绕过椅子和一堆堆家用的破烂东西。他听见回来的寡妇把盘盏弄得玎珰响,大声骂几个农民,因为他们要她付给每辆大车两卢布的车钱。叶果尔·萨维奇闷闷不乐,在小立柜跟前站住,皱起眉头,对一个酒瓶瞧了很久。
“啊,巴不得叫你挨一枪才好!”他听见寡妇对卡嘉发脾气说。“你怎么不死哟!”
绘画工作者喝下一杯酒,于是笼罩在他心头的乌云渐渐消散。他觉得他肚子里的五脏六腑好象一齐微微地笑了。他就开始幻想。……他的想象力描绘他日后怎样成名。至于他将来的作品是什么样子,他却想象不出来,可是他清楚地看见报纸都在议论他,商店里出售他的照片,朋友们在他身后嫉妒地瞧他。他极力想象自己在一间豪华的客厅里给许多漂亮的女崇拜者团团围住,然而他的想象力描绘出来的景象却有点模糊不清,因为他平生从没见过客厅。那些漂亮的女崇拜者们也不怎么清晰,因为除卡嘉以外他从没见过别的女崇拜者,也没见过别的正派姑娘。不熟悉生活的人照例根据书本描绘生活,然而叶果尔·萨维奇连书也不看,他本来准备看果戈理的作品,可是读到第二页就睡着了。……“偏偏烧不燃,该死的!”寡妇在楼下烧茶炊,嚷道。“卡嘉,拿炭来!”
正在幻想的绘画工作者觉得需要对外人谈谈他的希望和幻想。他就走下楼去,来到厨房里,那儿正烧茶炊,烟雾弥漫,胖寡妇和卡嘉在乌黑的火炉旁边忙碌着。他就在大瓦罐旁边的一张长凳上坐下,开口说:“做画家真好!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上班,也不必耕地。……上边没有上司,根本没人管。……自己当自己的主人。可是我的工作却又给人类带来益处!”
饭后他躺下来“休息”。照例,他一觉要睡到天黑。可是这次饭后不久,他觉得有人拉他的腿,有人笑着叫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睛,看见他的朋友,风景画家乌克列依金来了,这个人一直出门在外,整个夏天都是在科斯特罗马省度过的。
“啊!”他高兴地说。“我瞧见的是谁呀?”
握手和问话开始了。
“哦,你带回什么了?恐怕已经描了几百张画稿吧?”叶果尔·萨维奇瞧着乌克列依金从皮箱里取出日用品来,说。
“嗯,是啊。……好歹画了一点。……你怎么样?画好什么画了?”
叶果尔·萨维奇在床后边找来找去,满脸涨得通红,从那儿取出一幅油画画稿,绷在一个木框上,上面布满灰尘和蛛网。
“喏。……《同未婚夫分手后独坐窗前的少女》……”他说。“这已经画过三次。不过离着画完还远得很呢。”
画面上勾出卡嘉的轮廓,她在敞开的窗前坐着,窗外是花圃和淡紫色的远方。乌克列依金不喜欢这幅画。
“嗯。……气氛很浓,而且……有点传神,”他说。“远方画出来了,不过……这丛灌木刺眼,……太刺眼了!”
酒瓶上场了。
将近傍晚,叶果尔·萨维奇的一个住在邻近别墅里的朋友,专画历史画的柯斯特列夫到他家里来了。他是个三十五 岁左右的汉子,也是新手,前途颇有希望。他蓄着长发,穿着工作服,衣领仿莎士比亚的样式,举止尊严。他见到白酒,皱起眉头,抱怨胸口痛,可是经不住朋友们敦劝,喝下一杯。
“我想出一个画题,两位老兄,……”他带着酒意说。
“我想画那么一个尼禄①,……希律②,或者克列片契扬③,总之,你们知道,就是这一类坏蛋,……而且要用基督教思想来同他对抗。……一方面是罗马,另一方面,你们知道,是基督教。……我想画出那种精神。……明白吗?精神!”
楼下,寡妇不时叫道:
“卡嘉,拿黄瓜来!母马!到西多罗夫小铺去买克瓦斯!”
三个同行,就跟关在笼子里的狼似的,在房间里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他们一刻也不停地讲话,讲得诚恳而激烈。这三个人心情兴奋,眉飞色舞。如果听一下他们讲的,那么前途啦、名望啦、金钱啦,他们已经都到手了。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光阴荏苒,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吃掉别人很多面包,自己的工作却还没有做出一点成绩。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三人都受一条铁面无情的规律约束,根据这条规律,一百个大有希望的新手只有两三个能够出人头地,其余的一概成为废品,扮演着炮灰的角色而消灭得无影无踪。……他们却兴高采烈,快乐逍遥,大胆地面对未来!
夜里一点多钟,柯斯特列夫告辞,翻起他的莎士比亚式衣领,回家去了。风景画新手留下,在风俗画新手这儿过夜。
临上床睡觉,叶果尔·萨维奇拿起蜡烛,摸到厨房里去找水喝。在狭长而乌黑的过道里,卡嘉坐在一口箱子上,两只手放在膝头上合在一起,抬起眼睛看他。她那苍白而疲乏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是你吗?你在想什么?”叶果尔·萨维奇问她说。
“我在想您将来怎样成名,……”她压低喉咙说。“我一 直在想您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刚才你们讲的话,我全听见了。……我就不住幻想,……幻想。……”卡嘉发出一连串幸福的笑声,随后又哭起来,恭敬地把手放在她的偶像的肩膀上。
「注释」
①尼禄(37—68),古罗马帝国皇帝,出暴虐著称,曾迫害基督徒。
②基督教传说,希律是犹太王,曾迫害耶稣。
③这是为了逗笑而仿效罗马皇帝的名字的发音杜撰出来的名字。——俄文本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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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6作品食客
食客
小市民米哈依尔·彼得罗夫·左托夫,一个七十岁左右衰迈而孤单的老人,在寒冷和老年人那种周身筋骨痛中醒过来。房间里乌黑,圣像前面的长明灯已经天了。左托夫撩起窗帘,看看窗外。布满天空的云层已经开始转成鱼白色,太空变得澄清,可见现在至多也不过四点多钟。
左托夫喉咙里卡卡地响着,咳嗽几声,冷得缩起身子,下了床。他按历年养成的习惯在圣像前面站住,祷告很久。他念完《我们的父》、《圣母》、《我信仰》,提到一长串的姓名。
至于这都是谁的姓名,他早已忘却,只是拗不过习惯才念一 遍。他同样遵照习惯打扫房间和前堂,然后给他的小茶炊生火,那小茶炊是红铜做的,粗壮,安着四条腿。要不是左托夫有这些习惯,他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打发他的老年了。
生上火的小茶炊慢慢地燃旺,忽然出人意外地叫起来,发出颤抖的男低音。
“哼,叫起来了!”左托夫嘟哝说。“你叫吧,早晚叫你倒霉!”
这时候老人连带想起昨天夜里他梦见了火炉。梦见火炉却是一种凶兆。
只有梦景和预兆还能促使他思考。这一回他特别热心地左思右想,一心要解答他的疑问:茶炊为什么叫呢?火炉预告什么可悲的事呢?一开头,梦景就应验了:左托夫洗好茶壶,要煮茶,却发现他的小盒里一丁点儿茶叶也没有了。
“苦役般的生活哟!”他埋怨道,用舌头把嘴里的一小块黑面包转来转去。“简直是狗过的日子!茶叶都没有!如果我是普通的庄稼汉倒也罢了,可我到底是个小市民,自己还有房子呢。丢脸!”
左托夫嘟嘟哝哝,自言自语,穿上他那件好象女人钟式裙的大衣,把脚伸进一双难看的大套靴(那是一八六七年①鞋匠普罗霍雷奇做的),走到院子里。外面晦暗,寒冷,阴沉而又平静。大院子里生着蓬松的杂草,地上铺着枯黄的树叶,整个院子在秋天的细雨下略微带点银白色。没有风,没有响声。
老人在歪斜的门廊台阶上坐下,于是立刻发生了每天早晨准定会发生的事:他的狗雷斯卡走到他跟前来了。那是一条大看家狗,白色,带黑点,脱了毛,半死不活,闭着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