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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安慰自己说,内地人是愚蠢的,对他们不必苛求。
要成名,就要到智力活动中心,到京城去。正巧当时我有一 篇论文在彼得堡,是送去参加竞赛的。竞赛的时期快要到了。
“我就跟这个城告别,坐上火车到彼得堡去。从这个城到彼得堡,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喏,为了不致烦闷无聊,我就在火车里定了一个单间,而且……当然,把歌女也带去了。我们坐上火车,一路上吃东西,喝香槟,哇哇地唱歌。后来我们到了智力活动中心。我正好在竞赛那天赶到,而且,我的先生,我荣幸地庆祝我的胜利,原来我的论文获得头奖了。乌啦!第二天我到涅瓦大街,花了七十戈比,把各家报纸统统买全。我赶紧回到我的旅馆房间里,在长沙发上躺下,按捺住我的颤抖,赶紧看报。我翻看一份报纸,什么也没有!我再翻看一份,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我在第四版上看到这样一 条消息:”昨日著名内地女演员某某乘特别快车抵达彼得堡。
我们愉快地发现,南方气候对于我们熟悉的这位女演员颇有裨益,她美妙的舞台风度……‘下面的话我就记不得了!在这条消息底下很低很低的地方用极小的铅字刊登了一行:“昨日某竞赛会上某工程师获头奖。’如此而已!而且我的姓也给印错了:应当是克利库诺夫,却成了克库利诺夫。这就叫智力活动中心埃然而事情还不止于此。……一个月后我离开彼得堡,各报都争先恐后地议论‘我们的举世无双、出神入化、才华盖世的女演员’,而且已经不称呼我的情妇的姓,却称呼她的本名和父名②了。……”过几年后业搅四箍啤N沂怯墒谐ば戳饲妆市徘肴サ模顺械箍埔约暗钡?报纸已经喊叫了一百多年的一 项工程。我用公余时间在当地一家博物馆里发表过五次公开演讲,目的在于为慈善事业筹款。这似乎足以使我在全城至少扬名三天吧,不是吗?可是,唉!莫斯科报纸不论是哪一 家,都对我的演讲只字不提!什么火灾啦,小歌剧啦,睡觉的市议员啦,酒醉的商人啦,总之,样样事情都发表消息,惟独对我的工作、计划、演讲一声不响。可爱的莫斯科公众啊!
我有一回搭乘公共马车。……车上挤满了人,有上流女人,有军人,有男大学生,有高等女校学生,总之什么人都有。
“‘据说市议会约请一个工程师来承担某项工程,’我对邻座的乘客说,声音响得全车都能听见。‘您可知道这个工程师姓什么?’”邻座的乘客否定地摇一下头。其余的乘客瞟我一眼,我从他们的目光看出他们似乎在说:“不知道。‘”’据说有个人在某博物馆发表演讲来着!‘我抓住乘客不放,想攀谈一下。’据说讲得很有趣!‘“连一个点头的人也没有。显然,大家都没听过演讲,那些上流的太太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家博物馆。这都还不算什么,可是,您猜怎么着,我的先生,突然间乘客们跳起来,扑到窗口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您看,您看!’邻座的乘客推着我说。‘您看见出租马车上坐着的那个黑发男子吗?他就是著名的赛跑健将金③!’”于是全车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纷纷议论当时轰动莫斯科的赛跑健将。
“我还可以给您列举许多别的例子,不过我看,举了这些也就够了。现在,姑且假定我对我自己的看法是错误的,我爱吹牛,其实庸庸碌碌,然而除我自己以外,我还可以给您举出我的许多同辈,他们都是才华出众、异常勤劳的人,却无声无臭地死了。所有那些俄国的航海家、化学家、物理学家、机械工程师、农学家,他们出名吗?我们这班受过教育的人知道俄国的画家、雕塑家、文学工作者吗?有一个老文学工作者,写作很勤,颇有才能,三十三年来踏破不少编辑部的门坎,写过鬼才知道多少张稿纸,为诽谤罪受审二十来次,可是他的名声仍然没有越出他的小窝!我们文学界的泰斗,您简直一个也举不出来,至多也只有因为决斗而丧命,得了疯病,流放在外,或者打牌作弊才名扬天下的!”
头等客车乘客讲得那么起劲,弄得雪茄烟从嘴上掉下地,他就坐起来。
“是啊,先生,”他继续激烈地说,“跟那些人相对照,我却可以给您举出上百个各种卖唱的、卖艺的、演小丑的,他们的名字连吃奶的娃娃都知道。是啊,先生!”
车门吱吜一响,穿堂风吹进来,接着,一个人走进车厢里来,脸色阴沉,披着斗篷,戴着高礼帽和蓝色眼镜。这个人看一下所有的坐位,皱起眉头,往前走去。
“您知道这人是谁吗?”从车厢远远的一个角落里传来胆怯的低语声。“他就是某某人,著名的图拉省骗子,由于某银行一案受过审。”
“您瞧瞧!”头等客车乘客说,笑起来。“图拉省的骗子他倒知道,可是您问他知不知道谢米拉茨基④、柴可夫斯基,或者哲学家索洛维约夫,他就要对您不住摇头了。……糟糕透了!”
在沉默中过了三分钟光景。
“请您容许我反过来对您提出一个问题,”对面的乘客说着,胆怯地嗽喉咙,“您可知道普希科夫这个姓?”
“普希科夫?哦!……普希科夫。……不,我不知道!” ?p》
“这就是我的姓,……”对面的乘客腼腆地接着说。“那么您不知道?我在俄国一所大学里已经当了三十五年教授,……而且是科学院院士,先生,……我发表过不止一篇论文呢。……”头等客车乘客和对面的乘客互相看一眼,不禁扬声大笑。
「注释」
①引自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书商和诗人的谈话》(1824)中书商的话:“声望是什么?歌手的破烂衣衫上一块花花绿绿的补叮”——俄文本编者注
②为了表示尊重。
③英国赛跑健将,一八八三年夏天曾在莫斯科表演。——俄文本编者注
④谢米拉茨基(1843—1902),俄国画家。——俄文本编者注
。。!
契诃夫1886作品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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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
绘画工作者叶果尔·萨维奇住在一个尉官的遗孀的别墅里,这时候坐在床上,心里充满早晨常有的那种忧郁情绪。户外已经有秋意。一层层沉重难看的乌云遮蔽天空,寒冷刺骨的风刮个不停。树木带着悲凉的哭声,往一边歪过去。人们可以看见黄色的树叶在空中和地面上不住盘旋。别了,夏天!
这种自然界的萧索气象,如果用画家的眼睛去看,倒也另有一种美和诗意,可是叶果尔·萨维奇无心欣赏美。他满腔烦闷,只有转念想到他明天不再住在这个别墅里,心里才感到宽慰。床上,椅子上,桌子上,地板上,到处都堆着枕头、揉乱的被子、筐子。房间里没有打扫,窗上的花布窗帘已经摘下来。明天就要搬到城里去了!
寡居的女房东不在家。她已经出外去租大车,准备明天运行李。她女儿卡嘉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趁严厉的母亲不在家,早就在这个年轻人的房间里坐着了。明天绘画工作者就要离去,她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她说啊说的,却觉得应该说的话连十分之一也没说完。她眼睛里噙满泪水,瞧着他的乱蓬蓬的头,眼神又悲又喜。叶果尔·萨维奇头发蓬松得不象样子,活象一只野兽。他的头发披到肩胛骨上,脖子上、鼻孔里、耳朵里全生得有胡子,眼睛藏在两道突出的浓眉底下。他的须发那么密,那么乱,要是有一只苍蝇或者蟑螂钻进去,那可就永生永世也休想从这个茂盛的树林里飞出来了。
叶果尔·萨维奇听着卡嘉讲话,不住打呵欠。他厌倦了。等到卡嘉抽抽搭搭哭起来,他就皱起眉头,一双眼睛从倒挂下来的眉毛里阴沉地瞧着她,用低沉有力的男低音说:“我不能结婚。”
“那是为什么呢?”卡嘉轻声问道。
“因为画家,以及一般为艺术活着的人,是不能结婚的。
画家必须自由。“
“可是我会在哪方面妨碍您呢,叶果尔·萨维奇?”
“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泛泛而论的。……著名的作家和画家都绝不结婚。”
“您将来会成名,这我知道得很清楚,可是您要替我设身处地想一想才好。我怕我妈。……她很严厉,动不动就冒火。
只要她知道您不打算结婚,就这么一场空,……那她可就要收拾我了。哎呀,我好苦!再说,您又没有付给她房钱!“
“见她的鬼,我会付给她的。……”
叶果尔·萨维奇站起来,开始走来走去。
“要能出国一趟就好了!”他说。
绘画工作者紧跟着讲起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