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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别的,只会带来害处!他们本来应该到地方自治局的医院,由医师按照科学的规定诊病,现在却到你这儿来,结果你用苏打和蓖麻子油治所有的玻害处很大呀!”
安娜·米海洛芙娜定睛瞧着老人,想了一阵,忽然脸色煞白。
“当然,”将军继续唠叨说,“医疗方面首先需要学识,其次才谈得上慈善事业,缺乏学识的医疗工作等于骗人。……再者,从法律上说,你没有权利医玻依我看,如果你粗鲁地把病人轰到医师那儿去看病,而不是自己动手诊病,那你给病人带来的益处倒会大得多呢。”
将军沉默一忽儿,继续说:
“要是你不喜欢我对他们的态度,那么,遵命,我不再开口讲话,不过,其实……如果凭良心说,……对他们真诚相待总比沉默和鞠躬好得多。亚历山大·玛凯东斯基是个伟大的人,可是不应当把椅子弄坏⑧,同样,俄国人是伟大的民族,然而由此却不能得出结论说,不能对他们说实话。把人当成小哈巴狗是不行的。这些cesm oujiks跟你我一样也是人,也有缺陷,所以不必宠着他们,纵容他们,而要开导他们,纠正他们,……启发他们。……”“我们不配开导他们,……”将军夫人嘟哝说。“我们倒不妨向他们学一学。”
“学什么?”
“那还少吗。……比方说,爱劳动。……”“爱劳动?啊?你是说爱劳动?”
将军呛得直咳嗽,从桌旁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难道我不劳动?”他面红耳赤地说。“不过,……我是知识分子,不是 moujik⑨,我上哪儿去劳动?我……我是知识分子!”
老头认真生气了,脸上现出小孩的任性神情。
“有成千上万的兵经过我的手训练出来了,……我几乎在战场上阵亡,我害了一辈子的风湿病,……现在居然说我不劳动!或者,你会说,我该向你那些人民学一学受苦吧?当然,我哪儿受过苦?我失去了我的亲女儿,……失去了在这该死的老年使我还能同生活联系在一起的人!居然说我没受过苦呢!”
两个老人猛的想起女儿,忽然哭起来,开始用食巾擦眼泪。
“我们现在不还是在受苦吗!”将军呜咽说,老泪纵横。
“人家有生活目标,……有信仰,可是我们只有疑问,……疑问和恐惧!居然说我们不是受苦呢!”
两个老人同病相怜了。他们并排坐在那儿,互相依偎着,一块儿哭了两个钟头光景。这以后他们才大胆地瞧着彼此的脸,大胆地谈起女儿,谈起往事,谈起阴森的未来。
晚上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躺下睡觉。老头讲个不停,吵得他的妻子无法入睡。
“上帝啊,我的脾气多坏!”他说。“哎,我何必给你讲这些呢?要知道那都是些空想,可是人,特别是到了老年,靠空想生活是很自然的。我唠唠叨叨,结果却夺去了你最后的安慰。你本来会一直到死都给农民治病,而且不吃肉,可是偏偏不成,魔鬼来拉扯我的舌头!没有空想可不行埃……往往整个国家都靠空想生存下去呢。……有些著名的作家,表面看来象是非常聪明,可是缺了空想也还是不行。喏,你喜爱的那个作家就写过七本有关‘人民’的书!”
过了一个钟头,将军不住翻身,说:
“为什么恰恰到了老年,人才注意自己的感受,批评自己的行动呢?为什么年轻的时候就不管这些?到了老年,就是没有这一套也已经够难受的了。……是埃……年轻的时候整个生活不留痕迹地滑过去,几乎没触动思想,可是到了老年,每一个极小的感受都象钉子那样钉在头脑里,引起一大堆问题。……”两个老人睡得迟,可是起得早。大体说来,自从安娜·米海洛芙娜丢开医疗工作以后,他们睡得又少又不稳,因而他们觉得日子好象长了一倍。……他们借谈话来消磨夜晚的时光,白天没事做就在各个房间里或者花园里走来走去,探问地瞧着彼此的眼睛。
夏天将近结束,命运给两个老人送来另一个“空想”。有一天安娜·米海洛芙娜走进丈夫的房间,碰上他在做一件有趣的工作:他靠桌子坐着,狼吞虎咽地吃大麻油拌萝卜丝。他脸上根根青筋都在颤动,嘴角淌下口水。
“快来吃,安纽达!”他提议道。“好得很!”
安娜·米海洛芙娜迟疑地尝了尝萝卜,就吃起来。不久,她脸上也露出了贪馋的神情。……“你知道,还有一种菜也挺好吃,……”将军当天躺下来睡觉的时候说。“要是照犹太人的做法,把梭鱼开了膛,取出鱼子来,你知道,再加上点嫩葱,……那新鲜的鱼子……才好吃呢。……”“行啊,梭鱼倒不难捉到!”
脱了衣服的将军就光着脚走到厨房去,叫醒厨师,吩咐他捉一条梭鱼。到早晨,安娜·米海洛芙娜忽然想吃咸鲟鱼的脊肉,玛尔廷只得赶着车子进城去买。
“哎呀,”老太婆惊恐地说,“我忘了叫他顺便买回薄荷味的蜜糖饼干啦!我想吃点儿甜东西。”
两个老人把心思都用在品尝美味上了。他俩坐在厨房里不出来,争先恐后地想出种种吃食。将军绞尽脑汁,回想当初在营房里过独身生活的时候,不得不亲自从事烹调,想出种种花样。……他发明出来的各种菜肴当中,两个人特别爱吃的是用稻米、研碎的干酪、鸡蛋、炖烂的肉汁做成的一种菜。那里面加许多胡椒和桂叶。
最后一个“空想”就以这个辣味的菜结束了。它注定成为两个人生活里最后一种心爱的东西。
“天多半要下雨了,”九月间一天晚上将军开始发病,说道。“今天我不该吃那么多米饭。……很难受哟!”
将军夫人摊开四肢躺在床上,费力地呼吸。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她也跟老头一样,心口底下隐隐作痛。
“再者,见它的鬼,我的腿发痒了,……”老头抱怨道。
“从脚根到膝头老是有点发痒。……又痛又痒。……真难受啊,见鬼!可是我妨碍你睡觉了。……对不起。……”在沉默中过了一个多钟头。……安娜·米海洛芙娜渐渐习惯了心口底下的胀痛,睡着了。老头在床上坐着,把头枕在膝盖上,照这个姿势坐了很久。后来他开始搔小腿肚子。他的手指甲搔得越起劲,腿上反而越发痒得厉害。
过不多久,不幸的老头爬下床来,跛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瞧了瞧窗外。……那儿,窗子外面,在明亮的月光下,秋季的寒气渐渐封锁了正在死亡的自然界。看得出来,寒冷的白雾罩住凋萎的青草,冻僵的树木睡不着觉,枯黄的残叶不住颤抖。
将军在地板上坐下,抱住膝盖,把头枕在膝盖上。
“安纽达!”他叫道。
警觉的老太婆翻过身来,睁开眼睛。
“我在想这么一件事,安纽达,”老头开口说。“你没睡着吧?我在想,老年生活最自然的内容应当是孩子。……你怎么想?可是既然没有孩子,人就应当把心思用在别的事情上。
……到了老年做个作家,……画家,……学者,倒挺好呢。……据说格莱斯顿⑩没有事做就研究古典作品,很入迷。即使人家把他赶下台,他也还是有这个工作来充实他的生活。研究神秘主义也不错,或者……或者……“老头搔一搔腿,继续说:”事实往往是这样:老人变成了孩子,你知道,想种小树,想戴勋章,……想干召魂术。……“老太婆发出轻微的鼾声。将军站起来,又瞧一眼窗外。寒气阴沉地要钻进房间里来,迷雾已经往树林那边爬过去,遮蔽了树干。
“还有几个月才到春天?”老人用额头抵住凉玻璃,暗想。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六个月呐!”
不知什么缘故,他觉得这六个月长得没有尽头,就跟他的老年一样长。他瘸着腿在房间里走了一阵,然后在床上坐下。
“安纽达!”他叫道。
“啊?”
“你的药房上了锁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打算拿碘酒擦一擦我的腿。”
紧跟着又是沉默。
“安纽达!”老头叫醒他的妻子。
“什么事?”
“药瓶上有药名吗?”
“有,有。”
将军慢腾腾地点上一支蜡烛,走出去。
睡意蒙眬的安娜·米海洛芙娜听见光脚的走路声和药瓶的磕碰声响了很久。最后他走回来,咳了一声,躺下。
早晨他没有醒过来。究竟他是自然地死掉的呢,还是因为去了一趟药房才死掉的,安娜·米海洛芙娜就不知道了。再者这时候她也顾不上追究死亡的原因。……她又杂乱而紧张地忙碌起来。她开始捐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