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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进!”一个使女把她领进诊室,说。“大夫马上就来。
……请坐。“
万达在一把柔软的圈椅上坐下。
“我干脆就说:您借点钱给我!”她想。“这是堂堂正正的,因为他本来就跟我很熟嘛。只是这个使女要从这儿走出去才好。当着使女的面不便说出口。……她为什么站在这儿不走呢?”
过了五分钟光景,房门开了,芬凯尔走进来。这个改信东正教的犹太人高身量,肤色发黑,生着肥厚的脸颊和一对爆眼睛。他的脸颊、眼睛、肚子、大屁股,都显得那么腻人,可憎,粗俗。在“文艺复兴”和德国俱乐部里,他总喝得有几分醉,为女人花很多钱,颇有耐性地隐忍她们的取笑(例如万达往他的头上泼啤酒的时候,他光是微微一笑,摇着手指头吓唬她一下)。可是现在他却带着阴郁的神色,仿佛没有睡醒,显得道貌岸然,态度冷淡,就象长官似的,嘴里嚼着什么东西。……“您有什么吩咐?”他问,眼睛没有看万达。
万达瞧了瞧使女严肃的脸容,瞧了瞧芬凯尔饱满的身体,看样子芬凯尔没有认出她来。她脸红了。……“您有什么吩咐?”牙科医师又问一遍,口气有点气恼。
“我牙……牙痛,”万达小声说。
“哦。……哪颗牙?在哪儿?”
万达想起她有颗牙蛀了个窟窿。
“下面,右边,……”她说。
“嗯!……您张开嘴。”
芬凯尔皱起眉头,屏住呼吸,开始检查病牙。
“痛吗?”他用一个什么铁器挖那颗牙,问道。
“痛,……”万达撒谎说。
“提醒他一声,”她想,“那他就一定会认出我来。……可是……那个使女!她为什么站在这儿不走呢?”
芬凯尔忽然直对着她的嘴呼呼地喘气,象火车头似的,说:“我劝您这颗牙不要补了。……反正这牙根对您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又把那颗牙挖了一忽儿,经纸烟熏黄的手指头弄得万达的嘴唇和牙床满是烟味,然后他又屏住呼吸,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嘴里。……万达忽然感到一阵剧痛,大叫一声,抓住芬凯尔的手。
“没关系,没关系,……”他喃喃地说。“您不要害怕。……反正这颗牙对您也没有什么用了。您应该放大胆子。”
经纸烟熏黄而如今又染了血迹的手指头,把一颗拔下来的牙送到她眼前。使女走过来,把一个杯子拿到她嘴边。
“您回家用凉水漱口,……”芬凯尔说,“那血就可以止了。……”他在她面前站住,摆出那么一种姿势,好象等着客人快点走掉,好让他消停一下似的。……“再见,……”她说着,回转身,往门口走去。
“嗯!……那么谁来付给我诊费呢?”芬凯尔问道,声音里带着嘲笑的意味。
“哦,对了,……”万达想起来了,涨红脸说,把她用绿松石戒指换来的那个卢布递给这个改信东正教的犹太人。
她走出去,到了街上,感到比以前更加羞臊,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为贫穷而害臊了。她没有戴高女帽,没有穿时髦的短上衣,可是这些她都不再介意了。她在街上走着,吐着带血的唾沫,而每口鲜红的唾沫都在向她述说她的生活,她那不好的而且难堪的生活,述说她过去遭过的种种侮辱,以及明天,下个星期,来年,她这一辈子到死为止,还会遭到的侮辱。……“啊,这有多么可怕!”她小声说。“这有多么可怕呀,我的上帝!”
第二天傍晚,她却在“文艺复兴”里跳舞了。她头戴一 顶新的而且很大的红色女帽,身穿一件新的时髦短上衣,脚上是一双黄铜色的便鞋。有一个从喀山来的年轻商人带她去吃晚饭。
「注释」
①饭馆的名字。
m。
幸福的人
生?
幸福的人
尼古拉铁路①的一列客车正从包洛果耶车站开出去。二 等客车的一节“吸烟乘客专用车厢”中,有五个乘客隐蔽在车厢的昏暗中打盹儿。他们刚刚吃过饭,此刻身子靠在长沙发背上,想要小睡片刻。车厢里一片寂静。
车门开了,一个人走进车厢来,他身材细长,好象一根棍子,头戴红褐色帽子,穿着华丽的大衣,酷似小歌剧里和儒勒·凡尔纳②笔下的新闻记者。
这个人在车厢中央停住脚,不住地喘气,眯细了眼睛,久久地打量那些长沙发。
“不对,这个车厢也不是!”他嘟哝说。“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简直可恶!不对,不是那个车厢!”
有个乘客定睛瞧着这个人,发出一声快活的叫喊:“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什么风把您吹来的?是您吗?”
身材象棍子的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一楞,呆呆地瞧着那个乘客,后来认出他来了,就快活地把两只手一拍。
“啊!彼得·彼得罗维奇!”他说。“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见面了!我根本不知道您也坐这趟车。”
“您好吗?身体健康吗?”
“挺好。只是,老兄,我忘了我的车厢在哪儿,现在说什么也找不着了,我这个大傻瓜!可惜没有人来拿鞭子抽我一 顿!”
棍子样的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微微摇晃着身子,格格地笑。
“居然出了这样的事!”他继续说。“刚才敲过第二遍钟后,我出去喝白兰地。当然,我喝了一杯。嗯,我想,既然下一 站还远得很,那我就不妨再喝一杯。我正一边想一边喝,不料第三遍钟声响了,……我就象疯子似的跑来,见着车就往上跳。喏,我不成了大傻瓜吗?我不成了糊涂虫吗?”
“不过,看得出来,您的心绪倒是挺好嘛,”彼得·彼得罗维奇说。“那您就在这儿坐一坐!欢迎欢迎!”
“不,不。……我得去找我的车厢!再见!”
“天这么黑,说不定您会在车厢外面的过道上跌下去。您坐下,等一忽儿到了站,您再去找您的车厢好了。坐吧!”
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叹着气,游移不定地在彼得·彼得罗维奇对面坐下。他分明很兴奋,不住扭动身子,好象坐在针尖上似的。
“您坐这趟车到哪儿去?”彼得·彼得罗维奇问。
“我?到天涯海角去。我的头脑里乱哄哄,连我自己也闹不清我要到哪儿去。命运叫我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去。哈哈。
……好朋友,以前您见过幸福的傻瓜吗?没有?那您就瞧瞧吧!您面前就有个天下最幸福的人!对了!难道从我的脸上看不出来吗?“
“看倒是看出来了,您……略微有点……那个③。”
“大概眼下我的脸相蠢极了!哎,可惜没有镜子,要不然我倒可以看一看我这副尊容!我觉得,老兄,我变成傻瓜了。
这是实话!哈哈。……您猜怎么着,我正在蜜月旅行。瞧,我不是傻里傻气吗?“
“您?莫非您结婚了?”
“就是今天,最亲爱的!我举行过婚礼以后,就直接上了火车。”
跟着就是祝贺和照例必有的问话。
“嘿,……”彼得·彼得罗维奇笑道。“怪不得您打扮成这种花花公子的样儿。”
“是埃……为了显得气派十足,我甚至在衣服上洒了香水。我把心思全用在浮华上了!我心里无牵无挂,一点思虑也没有,光有那么样的一种感觉,……鬼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才好,……也许叫做无忧无虑吧?我有生以来还没感到这么痛快过呢!”
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闭上眼睛,摇头晃脑。
“幸福得要命!”他说。“您自己想想吧。我马上就要回到我的车厢去。那边,窗口旁边,一张长沙发上,坐着个女人,也就是所谓把全身心都献给你的人。那么漂亮的一个金发女人,小小的鼻子,……小小的手指头。……我的宝贝儿!我的天使!我的小胖丫头!我的灵魂的葡蚜④!那双小小的脚!
主啊!要知道,那双脚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大脚片子,而是一 种小巧玲珑、出神入化……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那样的小脚我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哎,可是您什么也不懂!要知道,您是唯物主义者,您马上就要进行分析,这样那样的!
您是枯燥无味的单身汉,如此而已!喏,等您结了婚,您就明白了!您就会说,如今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在哪儿?是啊,我马上就要回到我的车厢去。她在那儿等着我呢,已经等急了,……巴望着我回去。她会笑吟吟地迎接我。我呢,就挨着她坐下,用两个手指头托起她的下巴。……伊凡·阿历克塞耶维奇摇头晃脑,发出一连串幸福的笑声。
“然后我就把我的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四下里,您知道,安安静静,……周围的昏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