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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女神探-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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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倒了?”杜春晓上前问唐晖。

“哪里能倒?不过是等着其他人接手罢了。”唐晖不晓得为什么脸上肤色苍白,眼神却是透亮的。

“谁来接手?秦爷?”

“可能。”他不置可否,对住“百乐门”三个用电线与铁丝圈起来的阴暗大字,陷入了彷徨。

“所以他更要找到邢志刚,要不然办不了移交。”杜春晓有些天真地接话,遂笑问,“你可知道那些蓬拆小姐都去哪里了?”

“我哪里晓得?”唐晖无奈地耸耸肩膀。他较一个月前明显瘦了,颧骨愈发突出,然而也更漂亮了。

“个把总晓得吧?比如米露露?”

唐晖不假思索地摇头。

“朱圆圆呢?”

唐晖还是摇头。

“你知道朱圆圆是谁?”

“不知道。”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还要跑几条新闻,先走一步了。”

唐晖一离开,杜春晓便与夏冰笑道:“他今朝有些奇怪啊,怎么也不问问我们为什么要打听那些蓬拆小姐的下落?还有……我记得他是专门跑电影明星的,怎么会来这里?”

夏冰也推了一下眼镜,回道:“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小四。”

果不其然,次日下午,小四便上门来了,只说了一句“朱圆圆现在在金帝豪门夜总会上班”便要走。

“怎么不坐下来聊聊?”面对救命恩人,杜春晓倒是格外客气。

“不了。”小四的神色异常严肃,似乎正背负着巨大压力,“而且杜小姐,今天以后,我再也不能帮你们做事了。”

“为什么?”

“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办。”

她想问什么事,却又忍了下来,因知道他必定不会讲,于是只得道:“那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说毕,正欲从钱包里拿钞票出来,却被他止住,说了句“不必”,转身便走。

不晓得为什么,杜春晓恍惚觉得小四这一去,必是再也见不着了,心下便愈发惆怅起来。个性过分沉默的人,往往因过分隐藏心事会让自己陷入命运的僵局。

“金帝豪门”实是比百乐门规模还要小一些,开在法租界的繁华地段,招待的多为军火商人,抑或想借机捞钱的拆白党。所以朱圆圆转到夏冰的台子时,一看是个穷酸后生,便傻里傻气地嗔道:“先生啊,侬……侬到这里来开开心心白……白相是可以唉,不要弄出搞七捻三的事体来,晓得哇?”

“圆圆,长远不见,口气横了不少嘛。”因早前听杜春晓讲过她直肠直肚的憨傻个性,所以夏冰也不计较,反有些喜欢起来,“杜春晓说好久不见你,怪想的,赶明儿去她那里玩一趟?”

朱圆圆听闻“杜春晓”三个字,当即面上便雨过天晴,恢复一脸稚气,笑道:“侬……侬是春晓的朋……朋友?哦,不是唉,是伊老……老公,对哇?”

夏冰隐约从她身上看出些杜春晓少女时代的天真,于是不由得有些神迷,回道:“是的呀,你啥辰光过来白相。”

“好呀!”她爽快答应。

“你可晓得你原来的老板去哪里了?”

“不……不晓得。”朱圆圆当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上一通……有……有几个穿得蛮流氓相的人也来问过,我不晓……得就……就是不晓得。”

“那你有没有听其他原来百乐门的姐妹讲起过邢先生的去向?”

朱圆圆偏着头,思忖道:“真不晓得……得,伊……伊就这么不见了,后来一帮人……人把百乐门翻了个底朝天,听说旭仔也被捉去了。还有我……我在那边,其实没有什么姐妹的。”

话毕,她蝶般上下翻飞的长睫毛几乎要将下眼睑盖严了,生得美貌果然占便宜,连落寞的狼狈相都好看。

“那当初你的几个……同行里,必定也有特别讨邢先生喜欢的?”

“讨伊喜……喜欢的不见得有人,伊眼睛里只有燕……燕姐,我们都晓得的。喜欢伊的倒……倒有不少,不过也是自作多情,侬也晓得,倒贴货男人一般不稀……稀罕的。”未曾想头脑简单的朱圆圆竟讲出这样的世故话来。

“那有哪一些喜欢他的,你可还记得?”

她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开始扳起手指头来:“有薛素芳,不过后来嫁给米行老板,早就不做了;前年跳河自尽的红月,是鸦片瘾头太大,周转不过来,被追债的逼死的;还有一个……哦,这个不能讲的……”

“哪个不能讲?讲讲呢。”夏冰一把抓住她的话中核心。

“真……真不好讲,不过讲……讲了也没有人相信。”

“那就讲,反正也不怕有人信。”

“我也是听来的,因为我进来的辰光,她已经走掉了。后来听露露她们吃小酒的辰光有讲到,这个女人生意做不好,不过心机老重,想跟小胡蝶抢秦爷,自然抢不过。不过露露讲,其实她抢不过,是因为心里喜欢邢先生,所以戏演不真。不过也蛮有趣,后来她不做了,竟真的去演戏,你讲好不好笑?”

“哦?这个人是谁?”

“现在的大明星琪……琪芸。”

【6】

旭仔已是“死”过两次的人,所以他对死亡并不陌生,更深谙死亡比痛苦舒服的道理,所以他现在最觉恐惧的不是没命,而是加倍的肉体折磨。削去的手指,像依然长在那里,他经常以为它们尚活动自如,只是有一些迟钝。唯有用眼睛确认,看到手掌上草草包扎过的切口,才倍感无奈。

断指的根部还在流血,他能体尝到生命正一点一滴地流逝,这令他多少有些欣慰,因终于要去了,永别颠沛流离的境况。诸多千钧一发的关口,他求生之余心底里都会冒出“不如就此放弃”的念头,继而怀疑起自己的生存意义来,究竟这般支离破碎的人生是否还值得苟且?教书先生冰凉的手掌仿佛一直压在他潮湿的前额上,让他因高烧而发烫的身躯得以暂时的平息。

但旭仔求死的决心,似乎一点也没变。他并没有忆起前半生,因那些都是不堪回溯的往事,哪怕有一点点所谓的“美好”,除教书先生的短促温柔之外,恐怕唯有对邢志刚的忠诚了。这“忠诚”里包含了太多微妙的情愫,所以他对邢志刚有些畏惧,有时互相递一个火,便靠得有些近了,他能看清他唇上的青色胡楂,及头顶那个苍白的发旋。想到这一层,他便心脏紧缩,喘不过气来。尤其原本打算从容赴死,但邢志刚的面貌一浮现,那些壮烈便成了灰。

他想知道邢志刚在哪里,但又预料到他的安全处境,倘若秦亚哲已找到他,便不必如此费心审问。断他三根指头了,接下来,恐怕得挨“三刀六洞”的刑罚,于是从昨晚开始,他便在计算那个时刻的到来。

结果等来的,是秦亚哲。

旭仔虽然被秦亚哲折磨到一心求死,但他骨子里并不讨厌秦亚哲,相反却有些羡慕他。同样从马仔混起,有些人是早死早超生,有些人像他一样至今还是跑腿做事的,而另一些人就是他们活到这种程度却仍不放弃的唯一依据。倘若没有“秦亚哲们”的存在,旭仔真不晓得风口浪尖上的日子还有什么甜头可尝,秦亚哲就是他们的愿景,他们的梦。

而有梦,其实是一种“致命伤”。

给旭仔处理伤口的,是一个形销骨立的老头子,背很驼,脸上生满了老人斑,但眼镜片后头的一双眼却透着精光,且动作灵活,有一种与年纪背道而驰的动力。所以旭仔只觉得伤口微微刺痛,绝对在承受范围之内。待料理完断指,被推到饭桌前的辰光,他已是一身轻松。

桌上摆着一大盆小米粥,一份小笼包,一碟榨菜,并一个砧板碎肉炖豆腐。他未曾觉得饿,却还是机械地坐了下来。左右手都已没了食指,只得用大拇指和中指贴合,夹起一个大大的银汤匙来。舀了一勺粥,温温地含在嘴里,还未吞下,眼泪却出来了。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哭,只是眼睛在发热,怎么做都是个失控。

“点解放过我?”

“你认得花弄影么?”秦亚哲将一只镶瓷面戒指摆到桌上,泛黄瓷面上有教书先生的清俊面孔,“听说,她的父亲救过你一命?”

花弄影?这名字在他心里是蒙了灰的,仿佛不知塞在何处的一件旧衣裳,早已记不得要穿,更记不得要丢。

于是他茫然摇头,又变成点头。因隐约想起她是个声名在外的老举,他曾看在这只瓷面戒指的份儿上替她收过几次钱,后来有一天,这老举竟提出要他带她一道远走高飞。他知她次日便要被赎身,嫁予一个上海大老板,于是只当成玩笑,便讲了句:“好,明早六点,在码头等你。”次日他果真去了码头,却不是六点,而是凌晨三点,浑身伤痕累累,上船时已丢掉了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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