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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人一声答应,蜂拥进去,将赵昂拿出。那时惊得一家儿啼女喊,正不知为甚。
众亲都从后门走了,戏子见这等沸乱,也自各散去讫。那赵昂见了杨洪二人,已
知事露,并无半言。朱四府即起身回到府中,先差人至狱内将张权释放,讨乘轿
子送到王家。然后细鞫赵昂。初时抵赖,用起刑具,方才一一吐实。杨洪又招出
两个摇船帮手,顷刻也拿到来。赵昂、杨洪、杨江各打六十,依律问斩。两个帮
手各打四十,拟成绞罪。俱发司狱司监禁。朱四府将廷秀父子被陷始末根繇,备
文申报抚按,会同题请,不在话下。
且说廷秀弟兄送朱四府去后,回到里边,易了公服。那时王员外已知先来那
官便是张文秀,老夫妇齐出来相见。问朱四府因甚拿了赵昂,廷秀说出其情。王
员外咬牙切齿,恨道:“原来都是这贼的奸计!”正说间,丫鬟来报,瑞姐吊死
了!原来瑞姐知得事露,丈夫拿去,必无活理。自觉无颜见人,故此走了这条径
路。王员外与徐氏因恨他夫妻生心害人,全无苦楚。一面买棺盛殓,自不必说。
王员外分付重整筵席款待,一面差人到舟迎取陈氏。一时间家人报道:“朱爷差
人送太老爷来了!”廷秀弟兄、王员外一齐出去相迎。恰好陈氏轿子也至,夫妻
母子一见,相抱而哭。正是:
苦中得乐浑如梦,死里逃生喜欲狂!一家骨肉重聚会,千载令人笑赵昂。
张权道:“我只道此生永无见期了,不料今日复能父子相逢!”一路哭入堂
中。先向王员外、徐氏称谢,王员外再三请罪。然后二子叩拜,将赵昂设谋陷害
前后情,一一细诉。说到伤心之处,父子又哭。不想哭兴了,竟忘记打发了朱爷
差人。那差人央家人们来禀知,廷秀发个谢帖,赏差人三钱银子而去。当下徐氏
邀陈氏自归后房,玉姐下楼拜见,姑媳又是一番凄楚。少顷,筵宴已完,内外两
席,直饮到半夜方止。次日,廷秀弟兄到府中谢过朱四府,打发了船只,一家都
住于王员外家中。等邵爷到后,完姻赴任。廷秀又将邵爷愿招文秀为婿的事,禀
知父母。备下聘礼,一到便行。半月之后,邵爷方至,河南褚长者夫妻也到,常
州府迎接的吏书也都到了。那时王员外门庭好不热闹。廷秀主意,原作成王三叔
为媒,先行礼聘了邵小姐,然后选起吉日,弟兄一齐成亲。到了是日,王员外要
夸炫亲戚,大开筵宴,广请宾朋;笙箫括地,鼓乐喧天。花烛之下,乌纱绛袍,
凤冠霞帔,好不气象。恰好两对新人,配着四双父母。有诗为证:四姓亲家皆富
贵,两双夫妇倍欢娱。枕边忽诉伤心话,泪珠犹然洒绣帻。
那府县官闻知,都去称贺。三朝之后,各自分别起身。张权夫妇随廷秀常州
上任,褚长者与文秀自往京中,邵爷自往福建。王员外因家业广大,脱身不得,
夫妻在家受用。不则一日,圣旨颁下,依拟将赵昂、杨洪、杨江处斩。按院就委
廷秀监斩。行刑之日,看的人如山如海。都道赵昂自作之孽,亲戚中无有怜之者,
连丈人王员外也不到法场来看。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劝君莫把欺心使,湛湛青天不可欺。
廷秀念种义之恩,托朱爷与他开招释罪。又因父亲被人陷害,每事务必细询,
鞫出实情,方才定罪。为此声名甚著。行取至京,升为给事。文秀以散馆点了山
西巡按。那张权念祖茔俱在江西,原归故土,恢复旧业,建第居住。后来邵爷与
褚长者身故,廷秀兄弟,各自给假为之治丧营葬。待三年之后,方上表,复了本
姓。廷秀生得三子,将次子继了王员外之后,三子继邵爷之后,以表不负昔年父
子之恩。文秀亦生二子,也将次子绍了褚长者香火。张权夫妇寿至九旬之外,无
疾而终。王员外夫妻亦享遐龄。廷秀弟兄俱官至八座之位,至今子孙科甲不绝。
诗曰:
繇来白屋出公卿,到底穷通未可凭。凡事但存天理念,安心自有福来迎。
第二十一卷 张淑儿巧智脱杨生
第二十一卷 张淑儿巧智脱杨生
自昔财为伤命刃,从来智乃护身符。贼髡毒手谋文士,淑女双眸识俊儒。已
幸馀生逃密网,谁知好事在穷途。一朝获把封章奏,雪怨酬恩显丈夫。
话说正德年间,有个举人,姓杨,名延和,表字元礼,原是四川成都府籍贯。
祖上流寓南直隶扬州府地方做客,遂住扬州江都县。此人生得肌如雪晕,唇若朱
涂;一个脸儿,恰像羊脂白玉碾成的。那里有什么裴楷,那里有什么王衍?这个
杨元礼,便真正是神清气清。第一品的人物。更兼他文才天纵,学问夙成;开着
古书簿叶,一双手不住的翻,吸力豁剌,不够吃一杯茶时候,便看完一部。人只
道他查点篇数,那晓得经他一展,逐行逐句,都稀烂的熟在肚子里头。一遇作文
时节,铺着纸,研着墨,蘸着笔尖,飕飕声,簌簌声,直挥到底,好像猛雨般洒
满一纸,句句是锦绣文章。真个是:笔落惊风雨,书成泣鬼神。终非池沼物,堪
作庙堂珍。
七岁能书大字,八岁能作古诗,九岁精通时艺,十岁进了府庠,次年第一补
廪。父母相继而亡,丁忧六载。元礼因为少孤,亲事也都不曾定得。喜得他苦志
读书,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不得首荐,心中闷闷不乐,叹道:“世少识
者。”不耐烦赴京会试。那些叔伯亲友们,那个不来劝他及早起程。又有同年兄
弟六人,时常催促同行。那杨元礼虽说不愿会试,也是不曾中得解元气忿的说话,
功名心原是急的。一日,被这几个同年们催逼不过,发起兴来,整治行李。原来
父母虽亡,他的老尊原是务实生理的人,却也有些田房遗下。元礼变卖一两处,
为上京盘缠,同了六个乡同年,一路上京。
那六位同年是谁?一个姓焦,名士济,字子舟;一个姓王,名元晖,字景照;
一个姓张,名照,字彛灰桓鲂蘸挚岛睿灰桓鲂战澹掷裆
一个姓刘,名善,字取之。六人里头,只有刘、蒋二人家事凉薄些儿,那四位却
也一个个殷足。那姓王的家私百万,地方上叫做小王恺。说起来连这举人也是有
些缘故来的。那时新得进身,这几个朋友好不高兴,带了五六个家人上路。一个
个人材表表,气势昂昂,十分济整。怎见得?但见:轻眉俊眼,绣腿花拳;风笠
飘飘,雨衣鲜灿。玉勒马,一声嘶破柳堤烟;碧帷车,数武碾残松岭雪。右悬雕
矢,行色增雄;左插鲛函,威风倍壮。扬鞭喝跃,途人谁敢争先;结队驱驰,村
市尽皆惊盼。正是:
处处绿杨堪系马,人人有路透长安。
这班随从的人打扮出路光景,虽然悬弓佩剑,实落是一个也动不得手的。大
凡出路的人,第一是“老成”二字最为紧要,一举一动,俱要留心。千不合,万
不合,是贪了小便宜。在山东兖州府马头上,各家的管家打开了银包,兑了多少
铜钱,放在皮箱里头,压得那马背郎当,担夫痑软。一路上见的,只认是银
子在内,那里晓得是铜钱在里头。行到河南府萦县地方相近,离城尚有七八十里。
路上荒凉,远远的听得钟声清亮,抬头观看,望着一座大寺。苍松虬结,古柏龙
蟠。千寻峭壁,插汉芙蓉;百道鸣泉,洒空珠玉。螭头高拱,上逼层霄;鸱吻分
张,下临无地。颤巍巍恍是云中双阙,光灿灿犹如海外五城。寺门上有金字牌扁,
名曰“宝华禅寺”。
这几个连日鞍马劳顿,见了这么大寺,心中欢喜。一齐下马停车,进去游玩。
但见稠阴夹道,曲径纡回;旁边多少旧碑,七横八竖,碑上字迹模糊,看起来唐
时开元年间建造。正看之间,有小和尚疾忙进报。随有中年和尚油头滑脸,摆将
出来。见了这几位冠冕客人踱进来,便鞠躬迎进。逐一位见礼看座,问了某姓某
处,小和尚掇出一盘茶来吃了。那几个随即问道:“师父法号?”那和尚道:
“小僧贱号悟石。列位相公有何尊干,到荒寺经过?”众人道:“我们都是赴京
会试的,在此经过,见寺宇整齐,进来随喜。”那和尚道:“失敬,失敬!家师
远出,有失迎接,却怎生是好?”说了三言两语,走出来吩咐道人摆茶果点心。
便走到门前观看,只见行李十分华丽,跟随人役,个个鲜衣大帽,眉头一蹙,计
上心来,暗暗地欢喜道:“这些行李,若谋了他的,尽好受用。我们这样荒僻地
面,他每在此逗留,正是天送来的东西了。见物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