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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透出,便不致于死。渐渐苏醒,只是遍体酥软,动掸不得,倒像被按摩的捏了
个醉杨妃光景。喘了一回,觉的颈下难过,勉强挣起手扯开,心内苦楚,暗哭道:
“阿爹当时若听了我的言语,那有今日?只不知与这伙贼徒,前世有甚冤业,合
家遭此惨祸!”又哭道:“我指望忍辱偷生,还图个报仇雪耻,不道这贼原放我
不过。我死也罢了,但是冤沉海底,安能瞑目!”转思转哭,愈想愈哀。正哭之
间,忽然稍上扑嗵的一声响亮,撞得这船幌上几幌,睡的床铺,险些攧翻。瑞
虹被这一惊,哭也倒止住了。侧耳听时,但闻隔船人声喧闹,打号撑篙,本船不
见一些声息。疑惑道:“这班强盗为何被人撞了船,却不开口?莫非那船也是同
伙?”又想道:“或者是捕盗船儿,不敢与他争论。”便欲喊叫,又恐不能了事。
方在惶惑之际,船仓中忽地有人大惊小怪,又齐拥入后舱。瑞虹还道是这班强盗,
暗道:“此番性命定然休矣!”只听众人说道:“不知何处官府,打劫的如此干
净?人样也不留一个!”瑞虹听了这话,已知不是强盗了,挣紥起身,高喊:
“救命!”众人赶向前看时,见是美貌女子,扶持下床,问他被劫情由。瑞虹未
曾开言,两眼泪珠先下。乃将父亲官爵籍贯,并被难始末,一一细说。又道:
“列位大哥,可怜我受屈无伸,乞引到官司告理,擒获强徒正法,也是一点阴骘。”
众人道:“元来是位小姐,可恼受着苦了!但我们都做主不得,须请老爹来与你
计较。”内中一个便跑去相请。不多时,一人跨进舱中,众人齐道:“老爹来也!”
瑞虹举目看那人面貌魁梧,服饰齐整,见众人称他老爹,料必是个有身家的,哭
拜在地。那人慌忙扶住道:“小姐何消行此大礼?有话请起来说。”瑞虹又将前
事细说一遍,又道:“求老爹慨发慈悲,救护我难中之人,生死不忘大德!”那
人道:“小姐不消烦恼!我想这班强盗,去还未远,即今便同你到官司呈告,差
人四处追寻,自然逃走不脱。”瑞虹含泪而谢。那人分付手下道:“事不宜迟,
快扶蔡小姐过船去罢!”众人便来搀扶。瑞虹寻过鞋儿穿起,走出舱门观看,乃
是一只双开篷顶号货船。过得船来。请入舱中安息。众水手将贼船上家火东西,
尽情搬个干净,方才起篷开船。
你道那人是谁?原来姓卞,名福,汉阳府人氏。专在江湖经商,挣起一个老
大家业,打造这只大船。众水手俱是家人。这番在下路脱了粮食,装回头货归家,
正趁着顺风行走,忽地被一阵大风,直打向到岸边去。稍公把舵务命推挥,全然
不应,径向贼船上当稍一撞。见是座船,恐怕拿住费嘴,好生着急。合船人手忙
脚乱,要撑开去,不道又阁在浅处,牵扯不动,故此打号用力。因见座船上没个
人影,卞福以为怪异,教众水手过船来看。已后闻报,止有一个美女子,如此如
此,要求搭救。卞福即怀下不良之念,用一片假情,哄得过船,便是买卖了,那
里是真心肯替他伸冤理枉。那瑞虹起初因受了这场惨毒,正无门伸诉,所以一见
卞福,犹如见了亲人一般,求他救济,又见说出那班言语,便信以为真,更不疑
惑。到得过船心定,想起道:“此来差矣!我与这客人非亲非故,如何指望他出
力,跟着同走?虽承他一力当担,又未知是真是假。倘有别样歹念,怎生是好?”
方在疑虑,只见卞福,自去安排着佳肴美酿,承奉瑞虹,说道:“小姐你一定饿
了,且吃些酒食则个。”瑞虹想着父母,那里下得咽喉。卞福坐在旁边,甜言蜜
语,劝了两小杯,开言道:“小子有一言商议,不知小姐可肯听否?”瑞虹道:
“老客有甚见谕?”卞福道:“适来小子一时义愤,许小姐同到官司告理,却不
曾算到自己这船货物。我想那衙门之事,原论不定日子的。倘或牵缠半年六月,
事体还不能完妥,货物又不能脱去,岂不两下担阁。不如小姐且随我回去,先脱
了货物,然后另换一个小船,与你一齐下来理论这事,就盘桓几年,也不妨得。
更有一件,你我是个孤男寡女,往来行走,必惹外人谈议,总然彼此清白,谁人
肯信?可不是无丝有线?况且小姐举目无亲,身无所归;小子虽然是个商贾,家
中颇颇得过,若不弃嫌,就此结为夫妇。那时报仇之事,水里水去,火里火去,
包在我身上,一个个缉获来,与你出气,但未知尊意若何?”瑞虹听了这片言语,
暗自心伤,簌簌的泪下,想道:“我这般命苦!又遇着不良之人。只是落在他套
中,料难摆脱。”乃叹口气道:“罢!罢!父母冤仇事大,辱身事小。况已被贼
人玷污,总今就死也算不得贞节了。且待报仇之后,寻个自尽,以洗污名可也!”
踌躇已定,含泪答道:“官人果然真心肯替奴家报仇雪耻,情愿相从!只要发个
誓愿,方才相信。”卞福得了这句言语,喜不自胜,连忙跪下设誓道:“卞福若
不与小姐报仇雪耻,翻江而死!”道罢起来,分付水手:“就前途村镇停泊,买
办鱼肉酒果之类,合船吃杯喜酒。”到晚成就好事。
不则一日,已至汉阳。谁想卞福老婆,是个拈酸的领袖,吃醋的班头,卞福
平昔极惧怕的。不敢引瑞虹到家,另寻所在安下,叮嘱手下人不许泄漏。内中又
有个请风光博笑脸的,早去报知。那婆娘怒气冲天,要与老公厮闹。却又算计,
没有许多闲工夫淘气。倒一字不提,暗地教人寻下掠贩的,期定日期,一手交钱,
一手交人。到了是日,那婆娘把卞福灌得烂醉,反锁在房。一乘轿子,拾至瑞虹
住处。掠贩的已先在彼等候,随那婆娘进去,教人报知瑞虹说:“大娘来了!”
瑞虹无奈,只得出来相迎。掠贩的在旁,细细一观,见有十二分颜色,好生欢喜。
那婆娘满脸堆笑,对瑞虹道:“好笑官人,作事颠倒,既娶你来家,如何又撇在
此,成何体面。外人知得,只道我有甚缘故。适来把他理怨一场,特地自来接你
回去,有甚衣饰,快些收拾!”瑞虹不见卞福,心内疑惑,推辞不去。那婆娘道:
“既不愿同住,且去闲玩几日,也见得我亲来相接之情。”瑞虹见这句说得有理,
便不好推托,进房整饰。那婆娘一等他转了身,便与掠贩的议定身价,教家人在
外兑了银两,唤乘轿子,哄瑞虹坐下,轿夫抬起,飞也似走,直至江边一个无人
所在,掠贩的引至船边歇下。瑞虹情知中了奸计,放声号哭,要跳向江中。怎当
掠贩的两边扶挟,不容转动。遂推入舱中,打发了中人、轿夫,急忙解缆开船,
扬着满帆而去。
且说那婆娘卖了瑞虹,将屋中什物收拾归去,把门锁上,回到家中,卞福正
还酣睡。那婆娘三四个把掌打醒,数说一回,打骂一回,整整闹了数日,卞福脚
影不敢出门。一日捉空踅到瑞虹住处,看见锁了门户,吃了一惊,询问家人,方
知被老婆卖去久矣!只气得发昏章第十一。那卞福只因不曾与瑞虹报仇,后来果
然翻江而死,应了向日之誓。那婆娘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自丈夫死后,越发恣
意把家私贴完,又被奸夫拐去,卖与烟花门户。可见天道好还,丝毫不爽。有诗
为证:忍耻偷生为父仇,谁知奸计觅风流。劝人莫设虚言誓,湛湛青天在上头。
再说瑞虹被掠贩的纳在船中,一味悲号。掠贩的劝慰道:“不必啼泣,还你
此去丰衣足食,自在快活!强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气。”瑞虹也不理他,心内
暗想:“欲待自尽,怎奈大仇未报;将为不死,便成淫荡之人。”踌躇千百万遍,
终是报仇心切,只得宁耐,看个居止下落,再作区处。行不多路,已是天晚泊船。
掠贩的逼他同睡,瑞虹不从,和衣缩在一边。掠贩的便来搂抱,瑞虹乱喊杀人。
掠贩的恐被邻船听得,弄出事来,放手不迭,再不敢去缠他。径载到武昌府,转
卖与乐户王家。那乐户家里先有三四个粉头,一个个打扮的乔乔画画,傅粉涂脂,
倚门卖俏。瑞虹到了其家,看见这般做作,转加苦楚。又想道:“我今落在烟花
地面,报仇之事,已是绝望,还有何颜在世!”遂立意要寻死路,不肯接客,偏
又作怪,但是瑞虹走这条门路,就有人解救,不致伤身。乐户与鸨子商议道:
“他既不肯接客,留之何益!倘若三不知,做出把戏,倒是老大利害,不如转货
与人,另寻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