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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二八,颇有姿色。听得父亲说其梦兆,道潘郎有状元之分,在窗下偷觑,又见
他仪容俊雅,心怀契慕,无繇通款。一日,潘生因取砚水,偶然童子不在,自往
厨房,恰与主人之女相见,其女一笑而避之。潘生魂不附体,遂将金戒指二枚,
玉簪一只,嘱付童儿,觑空致意此女,恳求幽会。此女欣然领受,解腰间绣囊相
答。约以父亲出外,亲赴书斋。一连数日,潘生望眼将穿,未得其便。直至场事
已毕,主翁治杯节劳。饮至更深,主翁大醉。潘生方欲就寝,忽闻轻轻叩门之声,
启而视之,乃此女也。不及交言,捧进书斋,成其云雨,十分欢爱。约以成名之
后,当娶为侧室。是夜,潘朗在家,复梦向时鼓乐旗彩,迎状元扁额过其门而去。
潘朗梦中唤云:“此乃我家旗扁。”送扁者答云:“非是!”潘朗追而看之,果
然又一姓名矣。送扁者云:“今科状元合是汝子潘遇,因做了欺心之事,天帝命
削去前程,另换一人也!”潘朗惊醒,将信将疑。未几揭晓,潘朗阅登科记,状
元果是梦中所迎扁上姓名,其子落第。待其归而叩之,潘遇抵赖不过,只得实说。
父子叹嗟不已。潘遇过了岁馀,心念此女,遣人持金帛往聘之,则此女已适他人
矣!心中甚是懊悔。后来连走数科不第,郁郁而终。因贪片刻欢娱景,误却终身
富贵缘。
说话的,依你说,古来才子佳人,往往私谐欢好,后来夫荣妻贵,反成美谈,
天公大算盘,如何又差错了?看官有所不知,大凡行奸卖俏,坏人终身名节,其
过非小。若是五百年前合为夫妇,月下老赤绳系足,不论幽期明配,总是前缘判
定,不亏行止。听在下再说一件故事,也出在宋朝,却是神宗皇帝年间,有一位
官人,姓吴,名度,汴京人氏,进士出身,除授长沙府通判。夫人林氏,生得一
位衙内,单讳个彦字。年方一十六岁,一表人才,风流潇洒,自幼读书,广通经
史,吟诗作赋,件件皆能。更有一件异处,你道是甚异处?这等一个清标人物,
却吃得东西,每日要吃三升米饭,二斤多肉,十馀斤酒,其外饮馔不算。这还是
吴府尹恐他伤食,酌中定下的规矩。若论起吴衙内,只算做半饥半饱,未能趁心
像意。是年三月间,吴通判任满,升选扬州府尹。彼处吏书差役,带领马船,直
到长沙迎接。吴度即日收拾行装,辞别僚友起程。下了马船,一路顺风顺水,非
止一日,将近江州。昔日白乐天赠商妇《琵琶行》云“江州司马青衫湿”,便是
这个地方。吴府尹船上正扬着满帆,中流稳度。倏忽之间,狂风陡作,怒涛汹涌,
险些儿掀翻。莫说吴府尹和夫人们慌张,便是篙师舵工无不失色,急忙收帆拢岸。
只有四五里江面,也挣了两个时辰。回顾江中往来船只,那一只上不手忙脚乱,
求神许愿。挣得到岸,便谢天不尽了。这里吴府尹马船至了岸旁,抛锚系缆。
那边已先有一只官船停泊,两下相隔约有十数丈远。这官船舱门上帘儿半卷,
下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个美貌女子。背后又侍立三四个丫鬟。吴衙内在舱中
帘内,早已瞧见。那女子果然生得娇艳。怎见得?有诗为证:秋水为神玉为骨,
芙容如面柳如眉。分明月殿瑶池女,不信人间有异姿。吴衙内看了,不觉魂飘神
荡,恨不得就飞到他身边,搂在怀中。只是隔着许多路,看得不十分较切。心生
一计,向吴府尹道:“爹爹,何不教水手移去,帮在这只船上,到也安稳。”吴
府尹依着衙内,分付水手移船。水手不敢怠慢,起锚解缆,撑近那只船旁。吴衙
内指望帮过了船边,细细饱看,谁知才傍过去,便掩上舱门。把吴衙内一团高兴,
直冷淡到那脚指尖上。
你道那船中是甚官员?姓甚名谁?那官人姓贺,名章,祖贯建康人氏,也曾
中过进士。前任钱塘县尉,新任荆州司户。带领家眷前去赴任,亦为阻风,暂驻
江州。三府是他同年,顺便进城拜望去了。故此家眷开着舱门闲玩。中年的便是
夫人金氏,美貌女子乃女儿秀娥。元来贺司户没有儿子,止得这秀娥小姐。年才
十五,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百伶百俐,不教自能。兼
之幼时,贺司户曾延师教过,读书识字,写作俱高。贺司户夫妇,因是独养女儿,
钟爱胜如珍宝。要赘个快婿,难乎其配,尚未许人。当下母子正在舱门口观看这
些船只慌乱,却见吴府尹马船帮上来,夫人即教丫鬟下帘掩门进去。
吴府尹是仕路上人,便令人问是何处官府。不一时回报说:“是荆州司户,
姓贺讳章,今去上任。”吴府尹对夫人道:“此人昔年至京应试,与我有交。向
为钱塘县尉,不道也升迁了。既在此相遇,礼合拜访。”教从人取帖儿过去传报。
从人又禀道:“那船上说,贺爷进城拜客未回。”正说间,船上又报道:“贺爷
已来了。”吴府尹教取公服穿着,在舱中望去,贺司户坐着一乘四人轿,背后跟
许多人从。元来贺司户去拜三府,不想那三府数日前丁忧去了,所以来得甚快,
抬到船边下轿。看见又有一只座船,心内也暗转:“不知是何使客?”走入舱中,
方待问手下人,吴府尹帖儿早已递进。贺司户看罢,即教相请。恰好舱门相对,
走过来就是。见礼已毕,各叙间阔寒温。吃过两杯茶,吴府尹起身作别。不一时,
贺司户回拜。吴府尹款留小酌,唤出衙内相见,命坐于旁。贺司户因自己无子,
观见吴彦仪表超群,气质温雅,先有四五分欢喜。及至问些古今书史,却又应答
如流。贺司户愈加起敬,称赞不绝。暗道:“此人人材学识,尽是可人。若得他
为婿,与女儿恰好正是一对。但他居汴京,我住建康,两地相悬,往来遥远,难
好成偶,深为可惜!”此乃贺司户心内之事,却是说不出的话。吴府尹问道:
“老先生有几位公子?”贺司户道:“实不相瞒,止有小女一人,尚无子嗣。”
吴衙内也暗想道:“适来这美貌女子,必定是了。看来年纪与我相仿。若求得为
妇,平生足矣!但他止有此女,料必不肯远嫁,说也徒然!”又想道:“莫说求
他为妇,今后要再见一面,也不能勾了。怎做恁般痴想!”吴府尹听得贺司户尚
没有子,乃道:“原来老先生还无令郎,此亦不可少之事。须广置姬妾,以图生
育便好。”贺司户道:“多承指教!学生将来亦有此意。”彼此谈论,不觉更深
方止。临别时,吴府尹道:“傥今晚风息,明晨即行,恐不及相辞了。”贺司户
道:“相别已久,后会无期,还求再谈一日。”道罢,回到自己船中。夫人小姐
都还未卧,秉烛以待。贺司户酒已半酣,向夫人说起吴府尹高情厚谊,又夸扬吴
衙内青年美貌,学问广博,许多好处,将来必是个大器。明日要设席请他父子。
因有女儿在旁,不好说出意欲要他为婿这一段情来。那晓得秀蛾听了,便怀着爱
慕之念。
至次日,风浪转觉狂大,江面上一望去,烟水迷濛,浪头推起约有二三丈高,
惟闻澎湃之声。往来要一只船儿做样,却也没有。吴府尹只得住下。贺司户清早
就送请帖,邀他父子赴酌。那吴衙内记挂着贺小姐,一夜卧不安稳。早上贺司户
相邀,正是挖耳当招,巴不能到他船上,希图再得一觑。偏这吴府尹不会凑趣,
道是父子不好齐扰。吴府尹至午后,独自过去,替儿子写帖辞谢。吴衙内难好说
得,好不气恼!幸喜贺司户不听,再三差人相请。吴彦不敢自专,又请了父命,
方才脱换服饬,过去相见入坐饮酒。早惊动后舱贺小姐,悄悄走至遮堂后门缝中
张望。那吴衙内妆束整齐,比平日愈加丰采飘逸。怎见得?也有诗为证:何郎俊
俏颜如粉,荀令风流坐有香。若与潘生同过市,不知掷果向谁傍。
贺小姐看见吴衙内这表人物,不觉动了私心。想道:“这衙内果然风流俊雅。
我若嫁得这般个丈夫,便心满意足了。只是怎好在爹爹面前启齿?除非他家来相
求才好。但我便在思想,吴衙内如何晓得?欲待约他面会,怎奈爹妈俱在一处,
两边船上,耳目又广,没讨个空处。眼见得难就,只索罢休!”心内虽如此转念,
那双眼却紧紧觑定吴衙内。大凡人起了爱念,总有十分丑处,俱认作美处。何况
吴衙内本来风流,自然转盼生姿,愈觉可爱。又想道:“今番错过此人,后来总
配个豪家宦室,恐未必有此才貌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