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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难过的,不止他一人,田家二姑娘睡在床上,比他心里难过还要加上一倍。在田大嫂同丈夫吵嘴的时候,她睡在床上,不由得翻来覆去的想着,只埋怨大哥说话不尽情理。丁二和那样老实的人,他会调戏我的嫂嫂?他自己的女人,毫不在乎,喜欢和人们开玩笑,那就不提了?最后听到大哥说要搬家了,暗暗想着:“也罢,大嫂以后不能到这里来,自己到这里来,有的是老街坊,哥哥就干涉不到了。”心里这样的转着念头,觉得坦然了,这才安贴的睡去。
次日早上醒来,觉得天色兀自不肯天亮,在炕上扒着窗户台,由纸窟窿里向外张望着,满院子泥水淋漓的,天空里飞着细雨烟子,风一阵阵的吹着,卷了那雨烟头子,向窗户外屋檐下直扑过来,虽然那窗户纸上只有几个窟窿小眼,可是那冷风吹了进来,人身上凉飕飕的。听听隔壁屋子里不断的有碗盏刀砧声,便隔了墙屋问道:“大嫂,你已经作饭了吗?”田大嫂道:“你应该起来了吧?已经十点多钟了。”二姑娘披衣开门出来,见大嫂已经变了个样子,头发蓬着,脸上黄黄的,高卷了两只袖,在小桌子上切菜,只看了二姑娘一眼,依然在切菜。二姑娘道:“大哥呢?”田大嫂将嘴一撇道:“他呀,哼!”手上的刀切着菜下去,碰着砧板,卜卜乱响,二姑娘微笑道:“大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他是个有口无心的人。”田大嫂道:“有口无心人?可是心里害着脏病。他已经出去找房子了。”二姑娘自取了脸盆来,将炉子上放的水壶,倒着水洗脸,很不在意地笑道:“你还生气啦?”田大嫂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二姑娘将洗脸盆放在方凳子上,弯了腰洗脸,还是不在乎的样子道:“你两口子昨晚上闹到什么时候?”田大嫂道:“全是他一个人瞎说,我没有理他。”二姑娘道:“我是不便劝解,其实人家真是老实人。”田大嫂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问道:“谁是人家?人家是谁?”二姑娘红着脸,不敢把话接着向下说,洗完脸,缩进房去了。
这天的天气,是越来越阴沉,到了下午,更是牵棉线似的,下着一阵阵的雨点落到屋上和地上,哗啦作响。二姑娘坐在炕上,把两只手套子,比着大小,带着微笑,正在出神,却听着有人在院子里嚷道:“怎么着?没有听到说,二哥就搬家了?”二姑娘被这句话惊动着,向外面张望了去,只见二和的马车套好了马,停在大院子里,车上除坐着那位老太太而外,却是箱子铺盖卷儿,堆了不少东西,在上面盖了两张大油布,雨水直淋,情不自禁的就“啊哟”了一声。田大嫂在对过屋子里睡午觉呢,被她这一声“啊哟”惊醒,便问道:“二妹揍了什么东西了?”二姑娘已是走到中间屋子里,两手叉了门,向院子外面望着,因道:“你瞧,这不是丁老太搬家了吗?”田大嫂在自己屋子里,已是隔着屋子看见了,先就嚷起来道:“干吗啦,这大杂院里出强盗吗?怎么冒雨搬家呢?”二姑娘道:“这可透着新奇。” 她姑嫂俩隔了屋子在这里议论着,二和身上披着油布雨衣,头上戴了破草帽,正由跨院门里走出来,钻进雨林里,就拿了马鞭子跳上车子的前座去。
二姑娘顾不得害臊了,也冒着雨追出了院子,这一下子,可种下了彼此之间,一种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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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顿悔醉中非席前借箸 渐成眉上恨榻畔拈针(1)
丁二和这天搬家,是大杂院里的全院邻所不及料的,碰上又是雨天,不出去的人,也都躺在炕上睡觉,这时田二姑娘一声嚷着,把在屋子里的人全惊动了,伸着头向外看来。
那时候,二姑娘已是一阵风似的,跑到马车旁边,手扶了马车道:“丁老太,您……您……怎么好好儿的搬家了?”说话时,那雨向下淋着,由头发上直淋到身上,由身上直淋到鞋袜上。二和道:“你瞧,淋这一身的雨。”说着这话,赶紧向雨地里跳下来,牵了车上的油布,拉得开的,盖了二姑娘的头。丁老太道:“下着雨啦,二姑娘,你进屋子去罢。”二姑娘道:“你什么事这样忙,冒着大雨,就搬东西呢?”丁老太微笑道:“没什么,不过有点家事。”田大嫂先是老远的站着,看到二和牵开了雨布,在二姑娘头上盖着,也跑了过来,同躲在雨布下面,把头直伸进车里来,问道:“老太,也没有听到你言语一声,怎么就搬了?”二和道: “大嫂子,你回去罢,雨正来的猛呢!”他说完了这话,不管这姑嫂俩了,放下雨布,跳上车子去,口里哇嘟着一声,兜缰绳就走了。丁老太觉得车子一震荡,就在车上叫道:“二姑娘,大嫂子,再见,再见!”随着这话,车子已经是出了大门。二姑娘追到大门洞子里来,却只见四只马蹄,四个车轮子,滚着踏着,泥浆乱飞乱溅。
二姑娘两手撑了门框,歪斜了身体,向去路望着。这虽是一条很长的胡同,可是雨下得很大,稍微远些的地方,那雨就密紧成了烟雾,遮掩了去路,自己好像身体失去了主宰似的,只是这样站着。忽然有人在身后牵扯了一下,低声说道:“二妹,了不得,你身上谢得像水淋鸡似的。”二姑娘回头看时,田大嫂披着的头发,在脸腮上贴住,在头发梢上,还不住的向下滴着雨点,那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油缸里捞出来的玩艺,层层粘贴着。便笑道:“你说我身上弄得水淋鸡似的,你也不瞧瞧你自己身上,那才是水淋鸡呢。”田大嫂低头一看,“呀”了一声,笑道:“咱们这副形象,让人看到,那真会笑掉了牙。”说着,拉了二姑娘的手,就向家里跑了去,直到回家以后,这才感到身上有些凉浸浸的。
二姑娘钻向屋子里去,赶快关上门来,悄悄的把衣服换了。那湿衣服却是捏成了个团子,堆在破旧的椅子上,自己倒交叉了十指,在炕沿坐下,只管对那堆湿衣服出神。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时候,房门咚咚地响,田大嫂可在外面屋子里叫了起来道:“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到了现在,你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吗?”二姑娘缓缓的开着门,只对着她笑了~笑。田大嫂且不进房,伸头向屋子里望望,撇了两下嘴,眼望了二姑娘,也报之一笑。二姑娘笑道:“大嫂子,你笑什么?我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可笑的事吗?”田大嫂道:“就因为你屋子里没有什么,我才透着新鲜。刚才你关门老不出来,是什么意思昵?我想你一定在屋子里发愣。”二姑娘道:“我发愣干什么?难道搬走了一家院邻,我就有些舍不得吗?”田大嫂笑道:“凭你这话,那就是为了这件事。要不什么别的不提,就单单的提着二和搬家的事上去呢?”二姑娘红着脸道:“大嫂,你可别这样闹着玩笑,大哥回来要听到了,那又同我没结没完。”田大嫂的脸色,立刻也沉落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二姑娘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不是真像大嫂子所说的,可也不是受着委屈;既不是心里难受,又仿佛带着一点病,闹得自己倒反是没有了主张。在自己屋子里是发呆坐着,到外面屋子来,也是发呆坐着。到嫂嫂屋子里去,见了嫂嫂并不说什么,还是发呆坐着。这天的雨,下得时间是极长,由早上到下午三四点钟,兀自滴滴答答地在檐瓦上流着下来。二姑娘是靠着里面的墙,手拐撑了桌子沿,托住头,只是对了门外的雨阵出神。那下的雨,正如牵绳子一般,向地面上落着,看久了,把眼睛看花了,只好将手臂横在桌沿上,自己将额头朝下枕了手臂,将眼睛闭着养一养神。
大嫂子拿了一双袜子,坐在拦门的矮椅子上,有一针没一针地缭着。始而二姑娘坐在这里发愣,她没有言语什么,这会子二姑娘已是枕了手臂睡觉了,便笑道: “二妹,你倒是怎么了?”二姑娘抬起手臂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去,笑道:“我有点头沉沉的,大概以先淋了点雨,准是受了感冒了。”大嫂子连忙起身,伸手摸了两摸她的额头,笑道:“你可真有点儿发烧,你是害上了……”二姑娘抬头向她看了一眼,她微笑着把话忍下去了,站着呆了一呆。二姑娘抬起手来,缓缓的理着鬓发,不笑也不生气,把大眼睛向大嫂子看看。大嫂子道:“下雨的天,也出去不了,你就到炕上去躺躺罢,饭得了,我会叫你起来的。”二姑娘手扶了墙壁,站将起来,因道:“我本不要睡的,让你这样一说,可就引起我的觉瘾来了。”于是就扶了墙走到里面屋子里去,走到房门口,手扶了门框,莫名其妙的,回头向田大嫂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