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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可以获得寂静和思索,她就趁早回卧房了。披上一件飘荡的浴衣,稳稳地靠在一把圈椅上,她从那个始终开着的窗口望着天上的星;后来,在窗口的框子里不断地想像新近征服了自己的那个人的影子。她看见他了,和蔼,从容而又激动,非常强健在她跟前又非常服从。那个男性已经占有了她,她现在感到自己是永远被他占有了的。所以她不是孤单的了。他和她,两个人的心将来可以结成一个心,两个人的性灵将来可以结成一个性灵。他在哪儿呢,她不知道,不过她很知道他正梦想着她,如同她正想着他一样。每逢她的心脏跳一次,她相信听见另一个心脏在某处跳着回答它。她觉得有一种欲望如同鸟雀的翅膀一样在她的四周往来轻轻地拂着她;她觉得这种欲望从窗口进来对着她走,这种火热的欲望寻觅她,在夜色的寂静之中恳求她。被人爱,那真是有滋味的,甜美的,新颖的!何等的快乐,遇着心里思念某一个人而同时既然忍不住含着因为怜惜而起的眼泪并且又忍不住张开胳膊盲目地召唤他,——这就是说张开胳膊向着他的幻影,向着他那些从远处或者从近处因为久候发生狂热以至于不断地向她投过来的吻。
末了她向着天空中的星在浴衣的袖子里伸出两只白的胳膊了。忽然间,她叫唤了一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子翻上了她的露台,突兀地在窗口里出现了。
她慌张站起了!那原来正是他!于是竟不顾虑有人能够看见他俩,她扑到了他的怀里——
第一部 第八章
昂台尔马在巴黎的勾留拉长了。沃白里先生正做着试探的工作。他找着了四股新的温泉,对于新公司能够供给两倍以上的必要水量。整个地方完全被这些搜寻,这些发现,种种传播着的大新闻,种种有关未来繁荣的远景弄得疯狂起来,动荡而且兴奋,不谈旁的事也不想旁的事了。侯爷父子俩整日亲自绕着那些钻探花冈岩层的工人,并且怀着日见增加的兴趣细听矿师对于倭韦尔尼的地质所作的说明和指点。于是波尔和基督英在一种绝对安宁的情况之中,自由自在地和不受惊扰地互相爱着,谁也不留心他俩,谁也不猜想一点什么,甚至于谁没有想去窥探他俩。因为大家的全部注意,全部好奇心和全部热情完全被新的温泉站吸收过去了。
基督英做的事,正像一个初次受到陶醉的青年。第一杯酒,第一次接吻,曾经烫着了她,使她感到了茫然自若。她很快地又喝过了第二杯,并且觉得那优美得多,于是她现在用畅饮的方式来陶醉自己了。
自从波尔走进了她卧房的那天夜晚以来,她简直不知道世界上发生过的事了。时间、事物、人类,在她心里都是不存在的;而存在的仅仅只有一个人。无论在天上也无论在地下,只有一个人,一个仅存的人,那个被她爱的人。她眼睛里只看见他,她脑子里只思念他,她的希望只联系在他的身上。她生活着,往来走动着,吃着饮食,穿着衣裳,仿佛听见有人说话并且回答,然而却不了解也不知道自己做着什么。没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扰着她,因为没有一件不幸能够打击她了!她变成对于什么都失去感觉的了。她的肉体只有爱情能够动摇它,没有任何物质上的痛苦可以变更它的感触。她的性灵已经由于幸福而变成了麻痹的,没有任何精神上的痛苦会变更它的感触。
他呢,用尽了热情里的激昂态度爱着她,使得青年妇人的温柔爱情因为受到了过分兴奋以至于带着痴愚的意味。时常在日暮的时候,遇着他知道侯爷父子俩都在温泉跟前,他就向她说:“我们去看我们的天堂罢。”所谓他们的天堂,就是山隘顶上的坡儿里的那一丛松树。他俩由一条使得基督英喘气的很陡的小路,穿过一座小树林子再爬到那地方。由于他俩所有的时间不多,他俩都快快地走;后来,为了教她少疲乏一点,他就挽着她的腰。她伸着一只手搭住他的肩头让自已被他托起,并且有时候甚至于双手挽着他的脖子,用嘴去凑合他的嘴唇。他俩爬得愈高,空气愈觉清新;等得达到了那一丛松村里,树脂的香气如同一阵海风似地使他俩感到了十分清凉。
他俩在树阴底下坐下了,她坐的是一个长了草的小土堆,他坐得比较矮点,正在她的脚边。微风在枝叶的空隙里摇出那种柔和的松涛,略略像是一阵幽怨的歌唱;后来理玛臬那一片广大平原,掩在雾气中间而且远得难于看得出的,陡然教他俩完全觉得那是一片汪洋的大海。对呀,海正在那儿,正远远地展开在他俩的前面!他俩不能怀疑这件事情,因为他俩正迎面接受海的呼吸!
他对于她有过好些儿童式的谄媚:
“把您的手指头儿全交给我,等我吃罢,那都是我的好糖果,属于我个人的。”
他握着了那些手指头儿,把它们一个跟着一个放在自己的嘴里,并且用着馋嘴者的颤抖态度仔细欣赏其中的滋味:
“哈!真是好味道!尤其是那只小的。我以前从没有吃过比那只小的更好吃的东西。”
随后他跪下了,两只胳膊肘撑在基督英的膝头上,接着他低声慢慢地说:
“紫藤,请您望着我,可成?”
他叫她做紫藤,是因为她每每如同一枝紫藤扭在一株树上一样,扭在他身上去吻他。
“请您望着我罢。我就要钻到您的心灵里。”
于是他俩用那种固定的注视互相注视着,态度固执得像是他俩的生命真地彼此混而为一了!
“真的相爱只能在这样互相占有的时候才是实在的,”他说,“其余一切有关恋爱的事情都是好些顽童式的游戏。”
他俩面对面地连呼吸都混在一处了,各自在对方的瞳人的透明中间如醉如梦地互相寻觅。
他低声慢慢地说:
“我看见您,紫藤。我看见您那颗受人崇拜的心!”
她回答:
“我也一样,波尔,我看见您的心!”
在事实上,他俩互相注视到对方的心灵的和心的深处,因为他俩在心灵里和心里只有一种相互而起的恋爱上的怒发的激进态度。
他说:
“紫藤,您的眼睛像是一片晴天!那是蔚蓝的,包含着多多少少向我反射的光芒,包含着多多少少的光彩!我仿佛看见那里边有燕子飞过!那都是您的种种念头,可对?”
后来,到了他俩这样长久长久地互相注视过了,他俩就彼此更靠近了一些,并且从从容容一下一下互相吻着,一面在间歇之中重新互相注视。有时候,他抱着她托起来沿着那条流向昂华尔山隘而尚未下注的溪水的岸边跑着。那是一条窄小的山谷,其间有牧场也有树林子相间地排着。波尔踏在草上跑起来,不时伸起那双强健的手举起了青年妇人高声嚷着:
“紫藤,我们飞罢。”飞,成了需要了,爱情,他俩的激昂的爱情,把这种需要,把这种使人疲倦的,不休止的,痛苦的需要压着他俩。而且他俩四周的一切,轻松的空气和广阔的空…视界,正激动他俩这种性灵上的欲望,因为波尔说那种空气是为了鸟雀的,而那种视界使得他俩真想彼此挽着手同时飞起来。直到夜色罩在无边的平原上面的时候彼此同时在平原上销声匿迹。他俩可以穿过暮色苍茫的天空那样走掉了,永远不再回来。他俩往哪儿去?他俩真一点也不知道,不过究竟是多么好的梦!
等到他因为这样抱着跑起来而气喘的时候,就把她放在一座石岩上面坐下来,自己再跪在她的面前。他吻着她的踝骨,低声慢慢地说了许多儿童意味的和温柔意味的言语对她表示自己的倾倒。
倘若他俩彼此在都市里相爱,那么他俩的狂热无疑地是两样的,无疑地会来得比较谨慎些和比较肉感些,而不像现在这般架空和这般富于小说意味。但是这地方是碧绿的原野,他俩已经和社会脱离,原野的视界放宽了性灵的激动,却没有一点什么去分散或者减轻他俩的醒过来的恋爱本能,所以他俩突然同时投身于一种由于恍惚和颠狂造成的出神入化的诗意柔情里了。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