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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出门口;在大街上撒腿奔跑;刚跑出几十步就与叔叔和婶婶相遇。我喘着粗气说:“叔叔;快点吧……”
“怎么啦?”叔叔厌烦地问。
“有病人。”
叔叔哼了一声。
“是谁?”婶婶问。
“孟喜喜……”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叔叔瞪了我一眼;又哼了一声;道:
“她能有什么病!”
“性病!”婶婶冷冷地说。
叔叔没打伞;戴着一顶黑帽子。雪花在他的头上;好像在黑帽子上又摞上了一顶白帽子。婶婶撑着一柄已经很少见到的油纸伞;跟随在叔叔的身后。
到了医院门前;我抢先几步;拉开门;让叔叔和婶婶进去。孟喜喜抱着大衣和围巾站起来;叫了一声管大夫。叔叔哼了一声;根本不看她;婶婶的眼睛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好像一个刻薄的婆婆要从儿媳的身上挑出点毛病来。我听到婶婶阴阳怪气地说:
“原来是孟小姐;您可是稀客!怎么了;哪里不舒坦?别站着;请坐;请坐。”
孟喜喜坐回到方凳上;脸上浮现出尴尬的表情。我看到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额头上还在冒汗;原来一贯翘着的嘴角也往下耷拉了;沿着她的嘴角出现了两条深刻的纹路;一直延伸到下巳上。
叔叔站在门口;用那顶黑帽子啪啪地抽打着身上的雪。抽完了雪;又点上一支烟; 慢条斯理地拍起来。我心中焦急;但叔叔一点也不急。婶婶脱去外衣;装模作样地换上了白大褂;然后走到水龙头前去刷她的杯子。壶里的水开了;哨子吱吱地叫着;蒸气强劲地上升。我慌忙地将开水灌进暖瓶里;水溅到炉子上;发出滋啦啦的响声。我说 :
“叔叔;水开了;您泡茶吧。”
叔叔将烟头猛嘬了几口;扬手将烟屁股扔到雪地里。我看到烟屁股里冒出了一缕青烟;然后就熄灭了。叔叔咳嗽着;从他的黑皮包里提出了他的大茶缸子;然后又打开抽屉拿出他的茶叶桶;将茶叶倒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扣到茶缸子里。我早就提着暖瓶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了;等他刚把茶叶扣进缸子里;开水就紧跟着冲了进去。
叔叔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扯过白大褂披在身上;把墨水瓶和处方复往眼前拉拉;低着眼睛问:
“哪里不好?”
孟喜喜移动了一下凳子;身体转动了一 下;与叔叔对面相坐;嘴唇颤了颤;刚想说 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哭叫:
“管大夫管大夫;救救俺的娘吧……”
随着哭叫声;门被响亮地撞开了。一个身穿黑衣的肥胖妇女;像一发呼啸的炮弹冲进来。我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卖油条的孙七姑;她的油光闪闪的棉袄上散发出刺鼻的油腥气。
叔叔拍了一下桌子;厌烦地说:
“你嚎叫什么?你娘怎么啦?”
“俺娘不中啦……”孙七姑压低了嗓门说。
“怎么个不中法?”
“呕;吐;肚子痛;发昏;”孙七姑的嗓门又提高了喊:“俺那两个兄弟;就像木头 人一样;俺娘这个样子了;可他们不管也不问。”
“抬来吧;”叔叔说;“我可是从来不出诊的。”
“就来了;” 孙七姑说;“ 我头前跑来 ;先给您报个信儿。”
这时;从大街上传来一个女人夸张的尖叫声
“痛死;啦……亲娘啊……痛死啦……”
孙七姑的弟弟孙大和孙二;用一扇门板将他们的母亲抬到了医院门前;放在了雪地上。他们的母亲;一个瘦长的与她的女儿形成了鲜明对照的花白头发的女人;在门板上不断地将身体折起来;然后又猛地倒下去。她的两个儿子;将手抄在棉袄的袖筒里;目光茫然;果然像木头一样。叔叔恼怒地说:
“什么东西!抬进来啊;放在外边晾着;难道还怕臭了吗?”
孙大和孙二将门板抬起来;别别扭扭地想往门里挤。叔叔说 :
“放下门板;抬人!”
兄弟两个一个抱腿;一个抱头;终于把他们的母亲抬到了诊断床上。叔叔喝了几口茶水;搓搓手;上前给她诊断。老女人喊叫着:
“痛死了;痛死了;老头子啊;你显现神灵;把我叫了去吧……”
叔叔说:
“死不了;你这样的;阎王爷怎么敢收!”
叔叔用手摸摸老女人乌黑的肚皮;说:
“化脓性阑尾炎。”
“还有治吗?” 孙七姑焦急地问。
“开一刀;切去就好了。”叔叔轻描淡写地说。
“要多少钱……”孙大嘘嘘巴巴地问。
“五百。”叔叔说。
“五百……” 孙二嘬着牙花子说。
“治不治?” 叔叔说;“不治赶快抬走。”
“治治治;” 孙七姑连珠炮般地说;“管大夫;开吧;钱好说;他们不认我认着;” 她 狠狠地瞪着两个弟弟;说;“不就一个娘吗?钱花了还能挣;娘没了就找不回来了。”
叔叔瞥了婶婶一眼;说:
“准备器械。”
婶婶用肥皂洗着手说 :
“这样的手术;到了市医院;少说也要你们三千元!”
叔叔咕咕嘟嘟地灌下半缸子水;对孟喜喜点点头;然后就走到水龙头前放水洗手。我看到孟喜喜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八
手术室里先是传出了孙老太太杀猪般的嚎叫声;一会儿就无声无息了。只有刀剪碰撞瓷盘的清脆声音间或响起;说明手术正在紧张进行。孙家兄弟蹲在炉子前;一支接一支地拍着辛辣刺鼻的旱烟;还不停地将焦黄的粘痰吐到眼前的地面上;吐下了; 就用他们的像熊掌一样的大脚搓搓他们的头上都冒出了热汗;于是就把棉衣解开;袒露着胸膛;一股热烘烘的、油腻腻的山林野兽的气息洋溢在房间里;把孟喜喜身上的暗香逗到墙角;好像几缕游丝在风中颤抖。
孙七姑一会儿侧着身;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动静;一会儿弯腰板屁股;把脸堵到门缝上看光景。听一会,看一会;就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边走动着;一边唠叨着;她的两个弟弟埋头抽烟;一声不吭。
房间里憋闷难熬;像一个想像中的兽洞。孟喜喜脸上的汗珠子成串滚下;十分痛苦; 但她的身体还保持着正直;只是那两只手在不停地动着;一会儿紧紧地攥着大衣和围巾;一会儿又松开。我关切地问她:
“你痛吗?”
她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溢着泪水;我的眼睛随即也潮湿了。我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求你了……把门开开…… “
我拉开门;雪花和寒风扑进来。
她大张开口;像出水的鱼一样贪婪地呼吸着。
“冻死了;冻死了……” 孙七姑叨叨着。
“你出去!” 我恼怒地说;“你们都出去 !”
孙七姑低声嘟哝了几句;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不吭气了。
我把自己泡方便面的碗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倒了半碗开水;端到孟喜喜面前; 说:
“喝点水吧。”
她摇摇头;痛苦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低声说:“谢谢”
现在轮到我一会儿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动静;一会儿把脸堵到门缝上看光景了。 我心急如火;盼望着叔叔赶快把孙老太太的手术做完;好给令我心疼的孟喜喜看病。我从门缝里只能看到叔叔的背影;和婶婶麻木的脸。叔叔似乎一动也不动 ;婶婶像个僵硬的木偶。
手术终于做完了。叔叔站在手术室门口;摘下血迹斑斑的手套;准确地扔到水池子里。
婶婶也走出来;不耐烦地对孙家姐弟说:“抬走抬走;下午把钱送过来。”
九
后来我想;真是天命难违一一当孙七姑姐弟们终于把他们还被麻药昏迷着的母亲抬出诊所;叔叔换完了衣服洗完了手坐在椅子上吸足了烟喝饱了水要为孟喜喜看病的时候;一个莽汉像没头苍蝇一样破门而入。他双手捂着脸;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硝烟气息;使他很像一个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
“救救我吧;管大夫。”他凄惨地喊叫着。
“怎么啦?” 叔叔问 。
那人将双手移开;显出了血肉模糊的脸和一只悬挂在眼眶外边的眼球。紧接着他就把脸捂住;好像怕羞似的。尽管他已经面目全非;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镇子西头的烟花爆竹专业户马奎。他哭咧咧地说:
“倒霉透了;想趁着下雪天实验连珠炮;想不到还是炸了……”
“活该!” 叔叔狠狠地说;“ 我听到鞭炮声就烦一一怎么不把你的头炸去!”
“救救我吧……”马奎哀号着说;我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娘…… “
“这与你的老娘有什么关系?”叔叔骂骂咧咧地说着;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站起来; 到水龙头那里去洗手。
婶婶把马奎扶进了手术室。叔叔提着两只水淋淋的手也随后跟了进去。叔叔把孟喜喜放下去给孙七姑的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