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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八奶奶家的一卷又残又旧的破画儿,他令人意外地给了二百伍拾元钱!其实那张破画儿不过既是画了一只老虎,底下印了—大堆看不清是什么名字的乱戳子罢了。
你说他不懂行吧,他还挺象那么回事,你说他懂行吧,他怎么乱给价钱?蔡庄人糊涂了。
“哼,俺看哪,这老张师傅也是个二百五!”
“别这么说,人家到底是干这行的,错不了。”
人们的看法很不一致。
末了,老张师傅要走了,许多人团着送他。这时,有一个人说了话;“嗳,老张师傅,您看见四爷的翡翠姻嘴了么?”
不等老张师傅说话, 一直站在旁边的银行老会计急忙出来阻拦:“嗨,别看啦,他不会卖给你的。”
“倒也是。”许多人附和。
老张师傅立即面露遗憾之色。他说,“我一进村就听说了,特意上他家去,可他说啥也不给看。唉!”
“嗳,您要是不看看那只烟嘴啊,那可是白来一趟。”有人很替老张师搏惋惜。
“可不!”众人也动了侧隐之心。
大队支书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痛下决心似地对老张师傅说:“这样吧,你别硬要买他的,我领你去。只是看—看,见识见识。”
“那可好。”老张师傅乐了。
支书发了话,别人还能说什么。于是,人们拥着老张师傅,—齐来到了四爷的家。
四爷正在家中拾掇码在院子角上的柴草,见这么多的人骤然光顾,不禁一惊。但他马上就明白了众人的来意。他对老张师傅笑着说:“哎呀,你昨又来啦?俺不是说了么,怕你看到眼睛里去抠不出来呢!”
这时,支书走上前来,求情似地央及四爷,说:“四爷,您就给他看看,反正您不卖给他就是了嘛。他们干这行的人就有这个瘾。”
众人见说,也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劝:“四爷,您就给他看看。难道他真敢抢去不成?”
这时,银行老会计又插进话来了:“四爷,我看还是别拿出来。干他们这行的,那嘴滑快着呢。回头不卖给他,他回去一张扬,保不准往后还有大麻烦。”
四爷听了,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老张师傅见此,似乎越发地被他吊起了胃口,那眼神里简直都冒出了饥渴难熬的光!他信誓旦旦地恳求道;“四爷(他也叫上四爷了),您就让我开开眼吧,我保准谁都不告诉!”
四爷到底是个憨厚的人,他见老张师傅这样说,众人又那样劝,窘得满脸通红,热汗都沁出来了。但他还是执意不肯,歉疚似地摆着手,并把众人向院门让去:“哎呀,算了吧,算了吧。大家伙儿都忙……”
恰在这时,一个小伙子眼尖,猛地瞅见了别在四爷怀里的烟袋。他趁四爷往外让人,上去一把就将那烟袋抽了出来。他笑着嚷道:“四爷,您也真是的,看就看看呗,这又不是冰棍儿,一晒就化了。”
四爷有点慌,下意识地伸手去夺。但那小伙子却一个机灵的转身,将烟袋递给了老张师傅:“喏,可不许往兜里揣!”
老张师傅接过烟袋,犹犹豫豫地不好意思就去看。他举着烟袋说:“四爷,这……”
四爷好象有了一点儿气,可却也不再过来夺。他略有几分不悦地说:“看就看吧。先跟你说好了,你也不用给价,俺是死活不卖!”
无比珍贵的裴翠烟嘴终于落在这位文物专家的手里了。人们都挤上去看,就好象从未见过似的。银行老会计表现得忽然热心起来,不等老张师傅说话,他就赞不绝口了:“怎么样?没见过吧?这可是个少见的宝贝呀!嗳,眼神儿管用么?可别看花了眼!”
大家都笑起来了;“嗨,老会计,你今儿个是咋的啦?咋话这么多?”
然而,老会计却好似兴犹未尽,他拍着正在专心审视烟嘴的老张师傅的肩膀,无限感慨地说;“不是我冒犯您,别看您干了一辈子,您还真不一定能看得准呢。您可别闹了笑话,一头栽在这儿呀!唉,那年我就办了那么一回丢人现眼的事:一开头,我愣没认出这是一件宝贝来,我还说什么假的呢。回头怎么着,不光四爷恼我,全衬人都恼我呢!”
“怎么?”老张师傅忽然一怔,抬头看了老会计一眼。
“哈哈哈……”围观的人们都笑了,“老会计,您就别提您那码丢人的事儿啦。人家老张师傅是专家,难道能看错么?”
老张师傅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细细地端详那托在掌上的烟嘴。他领上的横纹条条皱出,眼神儿中闪烁着观察与思考相结合的光……
“嘿嘿嘿……怎么样?看出门道来了么?”老会计眯缝起双眼,津津叨叨地嚼着他的话。
老张师傅对着那烟嘴,好象在看,在听,又在想。他一会儿看看烟嘴,一会儿抬头望望站在一旁的蔡四爷,一会儿扫视一下围观的人们,一会儿又把目光在老会计的脸上久久地流连……
他看了很久。
开始,人们只是兴奋、好奇,后来,就谁都不说话了。他们只是盯望着老张师傅的那张难以解释的脸孔,愈来愈焦急地等待……
终于,他说话了。他是用一种拿不定主意似的语气沉吟着盼“嗯……嗯……四爷,不瞒您说吧……我十五岁开始跟着师傅干这行,四十年来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奇珍古宝我都见过,可您这烟嘴……嘿嘿……我还是头一遭见呢。”
“您看到底怎么着?”人们都急了。
老张师傅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们,这才说出了下面的话:“瞧这料子、这颜色、这纹路……真是绝啦!”
“噢呀!”人们一声惊叹,表现出了无比幸福、无比满足的喜色。
银行老会计似乎更加高兴。他冲着老张师傅翘起了大拇指,说:“行!行!有眼力!”
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对老张师傅说:“嗳,您给开开价儿看,眼下它能值多少钱?”
老张师傅略一沉吟,然后决绝地说:“价……可不好开。无价之宝!无价之宝啊!”
“噢呀i”人们止不住又是一阵惊叹。好几个年轻人激动得甚至跳了起来。
“要不,咋说人家是专家呢!瞧,一眼就看出来啦!”众人都忍不住夸赞起来。
老张师傅被人们的夸奖、赞叹弄得脸红起来。他呵呵地笑了一阵儿,忽然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一边将烟袋还给蔡四爷,一边拉着他的胳膊说:“四爷,您过来一下,我有句要紧的话跟您说。”
“啥要紧的话,说出来俺们也听听!”众人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都七嘴八舌地叫。
四爷也极高兴,红了脸,笑吟吟地说:“老张师傅,您就冲着兄弟爷儿们直说吧,俺蔡庄没有背着人的事儿。”
老张师傅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拉紧了四爷;“不。这个话,我非跟您一个人说不可。您这烟嘴太珍贵啦,所以,您务必听听我的忠告。”
四爷笑了,一边谦虚地摇着头,一边跟着老张师傅走到了那堆柴草的后面。
蔡庄人笑着嚷着,警告四爷:“四爷,小心点呀!他这就要把您的宝贝糊弄走啦!”
在柴草垛后,老张师傅见没人跟来,便把嘴凑近四爷的耳边,十分轻声然而也是十分恳切地叮嘱: “四爷,就因为您这宝贝确实少有,我才忠告您一句,往后,任是什么外地人来,您也别把这宝贝拿给人看啦!千万!千万!……”
五
自有老张师傅的那番忠告,蔡四爷对他那稀世之宝越发爱惜之至,他怀里的烟管换了嘴,据说那个翡翠烟嘴被深藏在一个漂亮的小匣柜里。又过了若干年,蔡四爷入了黄土;那烟嘴也给他带到棺材里去了,他临死之前这样嘱咐的。
往后断不了有来蔡庄走动的人提起蔡四爷和他的翡翠烟嘴,蔡庄人总是怀着无比的自豪对他人的缺乏眼福深表惋惜,只有老会计想着方儿回避着别人的追问。
那烟嘴到底是……
也许有人偶尔会有疑惑的一闪念,但究竞有没有谁去做一番认真的研讨或是略加一些猜测呢?
反正呵,也没有人再见到那个翡翠烟嘴了……
1982年7月
。。
老舍:记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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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小屋,墙角长着些兔儿草,床上卧着懒人。他姓什么?或者因为懒得说,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大家只呼他为懒人,他也懒得否认。
在我的经验中,他是世上第一个懒人,因此我对他很注意:能上“无双谱”的总该是有价值的。
幸而人人有个弱点,不然我便无法与他来往;他的弱点是喜欢喝一盅。虽然他并不因爱酒而有任何行动,可是我给他送酒去,他也不坚持到底的不张开嘴。更可喜的是三杯下去,他能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