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进了家门来,静悄悄的,四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他们在玩沙土,旁边的夹竹桃不知什么时候垂下了好几个枝子,散散落落地很不像样,是因为爸爸今年没有收拾它们修剪、捆扎和施肥。石榴树大盆底下也有几粒没有长成的小石榴,我很生气,问妹妹们:
“是谁把爸爸的石榴摘下来的?我要告诉爸爸去!”
妹妹们惊奇地睁大了眼,她们摇摇头说:“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
我捡起小青石榴。缺了一根手指头的厨子老高从外面进来了,他说:
“大小姐,别说什么告诉你爸爸了,你妈妈刚从医院来了电话,叫你赶快去,你爸爸已经……”
他为什么不说下去了?我忽然觉得着急起来,大声喊着说:“你说什么?老高。”
“大小姐,到了医院,好好儿劝劝你妈,这里就数你大了!就数你大了!”
瘦鸡妹妹还在抢燕燕的小玩意儿,弟弟把沙土灌进玻璃瓶里。是的,这里就数我大了,我是小小的大人。我对老高说:
“老高,我知道是什么事了,我就去医院。”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镇定,这样的安静。
我把小学毕业文凭,放到书桌的抽屉里,再出来,老高已经替我雇好了到医院的车子。走过院子,看到那垂落的夹竹桃,我默念着:
爸爸的花儿落了,
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节选《城南旧事》
x
吴若增:翡翠烟嘴
生
民国十六年发大水,蔡四跟着人家闯了关东。三十年后他回来了,带回了两样宝物,一样是老婆,一样是烟嘴。
蔡四的老婆“傻大黑粗”,除了干活是把好手,没有多少让人喜欢的“娘儿们”气。这一点实在令蔡庄人遗憾。好在蔡四身子弱,挣工分养家几乎全亏了这位“黑老婆”,所以倒也看不出他嫌弃来。此外,两口子虽己半百,膝下却无儿无女,要在别人早已愁煞愧煞,然而蔡四却也不以为然:有吃有喝就行了呗,要孩子干啥?俺那黑老婆怎么着也比俺活得长远,还怕老了没人管么?
老婆黑,自己爱,不关别人的事,但毕竟难以夸耀于人。这一点,蔡四不说,心里明白。蔡四用以为自己争脸的,是他的翡翠烟嘴!
要说蔡四的翡翠烟嘴,确是个好东西。白日里照着,葱绿般的透亮;细看那里边的纹路儿,有山、有水、有人家,旷远得很。到了晚上,将那烟嘴放在月光下,星星儿都在那里头直眨眼。据蔡四讲,等到来了鱼汛,将烟嘴放在水中,人也下河,可听见鱼儿在烟嘴里跳,还喋水。烟嘴是给人看的,有人看过,试过,据说还真是差不离儿。
这还不奇,奇的是那烟嘴上还有四个大牙印儿。据蔡四讲,那是明太祖朱元璋咬下的。因为这,谁拿过烟嘴,都要细细地看上半天,同时心里便不觉地生出许多敬畏。
“话说那一年,南边的佛祖国派人来咱这中原大国朝圣。”蔡四说起这一段,总是免不了洋洋自得。他会眯起两眼.扁起薄嘴,展出一种难以掩饰的骄羚之色。旁边听着的人呢,原本就怀着几分敬畏,自然不会怪罪他的傲慢,反而总是一遍遍地听得津津有味。他接着讲下去了:“朝圣自然要带东西,就好象逢年过节,咱们走亲成串朋友一样。那年佛祖国来人,就带了许多东西,都装在樟木箱子里。箱子从大殿一顺儿摆开,一直摆到文武百官下马那地方。嗬,那东西,多得邪虎啦i太祖爷呢,端坐在龙椅上,由着使臣打开箱子,一件件验看。也是东西太多啦,太祖爷看着看着就因乏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看看下面还有一大溜箱子不曾打开,耐不住了,说:‘这么着吧,你那箱子里的东西,俺就不一一细看啦。有什么特殊的稀罕物儿,拿给俺瞧瞧就是啦。’使臣听说,连忙倒地叩头,说:‘动累了大国皇上,真是对不起——啊,真是罪该万死!好,下面的箱子就不开了,只请你老人家看看这件稀世之宝吧。’那使臣说完,抖抖地站立起来,慢慢地从衣怀里出个金绸小包儿,然后一层层地当廷剥开。嗬,满朝文武都傻啦!心想:这是什么什物儿,这么珍贵?
“里三层,外三层;外三层,里三层……也不知那使臣到底剥下了多少层金绸,反正最后——嘿,露出来的就是这玩意儿!
“太祖爷本来正在打盹儿,他身旁的老公(太监)过使臣奉上的烟嘴,双手捧着要送给皇上看,可送到皇上面前又犹豫起来了——惊了皇上的御梦,那有杀头之罪呀!老公正这么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忽然,太祖爷龙眼大睁:‘嗳,这是啥东西?快快拿与俺看!’老公听说,慌忙捧上去。太祖爷却好象等不及似的,伸手就抓了过来;‘啊,翡翠烟嘴!嗬,真是好东西呀,好东西呀!快着,给俺安上个烟管儿,俺要用它抽抽烟!’
“太祖爷这一嚷不打紧,忙坏了众多老公。老公们急忙找来一支上好的湘妃竹烟管儿,插上,又塞了满满的一锅子金烟叶儿,打火点着,捧与皇上。皇上接过来,张开金口玉牙,咯噔这么一咬,嘿,你瞧咋着,就落下这四个大牙印儿啦!‘嗯,好,好,俺抽着浑身上下都透气儿!’太祖爷高兴了,叫了起来,‘来呀,赏给来使黄金五百两!’”
这就是蔡四那翡翠烟嘴的来历。至于这烟嘴后来如何从龙庭流露民间,又如何流落到一个开矿的穷工人之手,蔡四实在也是说不详细了。他只是说:那年,他攒下一百三十块大洋,准备带着黑老婆回乡养老,谁知他一个拜把子兄弟,老娘病了急需回家照料,可手中又没钱,急得不行,“嗨,兄弟有难,俺还能说啥呢?拿去吧!俺把那袋大洋冲他怀里一扔,催他快走。俺这兄弟一看,哗哗流泪,扑通一下就给俺跪下啦:‘大哥,小弟不死,今生当以犬马相报!小弟家在云南,这一去怕是回不来啦。俺这身上只有这一件传家之宝,就送与大哥留个纪念吧’。就这么着,俺那把兄弟便是把这玩意儿塞给了俺。嗨,帮人帮到底,咋能要人的家宝呢?俺再三推辞不要,可俺那兄弟说,大哥要是见外,这钱小弟也就不能收下了。没法子,俺只好接过来……”
蔡四离乡那年二十二岁,到他回乡已五十有二,且早已不论民国,而是公元一九五七年了。一九五七年所用的是人民币,要大洋何用?有人当时就曾经惴惴然地问过这问题。然而蔡四却不用一答似地笑笑说:“咋着,大洋没用啦?那是银子啊,可以换钱嘛。嗨,你真是的!”
至此,听的人也就深信不疑。是啊,这么珍贵的东西,那来历也自是不凡的了,这还有错么?再说,蔡四在外闯荡一生,人又精明,哪能一点积蓄都没有呢?蔡四虽然嘴馋,又好面子,但却是极讲义气的。这一点乡邻们都知道,所以,他之所说,必属可信。
人们对那烟嘴都敬重起来了。爱屋及乌,敬物敬人,人们对蔡四也就敬重起来,先前的鄙夷之色(因为他回来时象个穷光蛋)也就一扫而光了。
“嗳,给俺看看行么?”不时地有人这样要求。
倘是辈份与年龄都与蔡四相同或相近,蔡四便会叫那人为“老哥”或“老弟”,然后,使把烟嘴递过去;倘是逢上晚辈,蔡四便会说:“要看俺烟嘴不难,只是得叫俺一声爷。”
按说蔡四这要求也并不为过,因为蔡庄多爷,晚辈人叫起来并无困难。只是蔡四似乎对此十分计较,大有非叫不可之势,于是,“四爷”“四爷”地便终于叫起来了。
二
蔡四爷(以下行文,必得尊称四爷了)有一件珍宝,这消息不久便传开。八村四屯,凡来蔡庄走动的。无不央及四爷,要求一睹为快。蔡四爷倒也并不秘之匣柜,总是有求必应,令人们都饱眼福。
蔡庄这一带,本是地老天荒,许多人一辈子不曾走出家门百里,外地也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所以蔡四爷的珍宝,只能声噪于此,并不曾传遍全国。
这样的,过去了好几年。
一九六一年秋,县里一位副部长领着几个人来到蔡庄“整风整社”,名曰工作组。这位副部长听说了这件事,感到很新鲜,待到看了四爷那烟嘴时,竟然爱不释手了。工作组有纪律,副部长不敢造次。临走时,他托人委婉地转告四爷,愿用自己的那辆“铁驴”相交换。铁驴是一种土造的铁管自行车,在农村的土路上骑行是很相宜的。六十年代办这东西在蔡庄一带还算新鲜。不过,也许是副部长的铁驴过于破旧,也许是四爷过于珍重他的宝贝,反正他竟是终于拒绝了。
这事后来也传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