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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岚回转头向门口作手势,怕祖父听了这话,平常她知道祖父是听不清的,可是现在她神经质了,她过于神经质了。
可是那个女孩子还在说:
“岚姐,女工头说你夜工做得不好,并且每天要回家两次。女工头说小岚不是没有父母吗?她到工厂来,不说她是个孤儿么?所以才留下了她,——也许不会裁了你!你快走吧。”
老人的眼睛看着什么似的那样自揣着,他只当又是邻家姑娘来同小岚上工去。
使老人生疑的是小岚临行时对他的摇手,为什么她今天不作手势,也不说一句话呢?老人又在自解,也许是工厂太忙。
老人的烟管是点起来的,幽闲的他望着烟纹,也望着空虚的天花板。凉澹的秋的气味像侵袭似的,老人把麻袋盖了盖,他一天的工作只有等孙女。孙女走了,再就是他的烟管。现在他又像是睡了,又像等候他孙女晚上回来似地睡了。
当别的两个老乞丐在草帘上吃着饭类东西的时候,不管他们的铁罐搬得怎样响,老人仍是睡着,直到别的老艺丐去取那个盛热水的罐时,他算是醒了。可是打了个招呼,他又睡了。
“他是有福气的,他有孙女来养活他,假若是我患着半身不遂的病,老早就该死在阴沟了。”
“我也是一样。”
两个老乞丐说着,也要点着他们的烟管,可是没有烟了,要去取哑老人的。
忽然一个包子被发现了,拿过来,说给另一个听:
“三哥,给你吃吧,这一定是他剩下来的。”
回答着:“我不要,你吃吧。”
可是另一个在说:“我不要”这三个字以前,包子已经落进他的嘴里,好像他让三哥吃的话是含着包子说的。
他们谈着关于哑老人的话:
“在一月以前,那时你还不是没住在这里吗,他讨要过活,和我们一样。那时孙女缝穷,后来孙女入了工厂,工厂为了做夜工是不许女工回家的,记得老人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我到街头看他,已睡在墙根,差不多和死尸一样了。我把他拖回房里,可是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后来他的孙女每天回来看护他,从那时起,他就患着病了。”
“他没有家人么?”。
“他的儿子死啦,媳妇嫁了人。”
两个老乞丐也睡在草帘上,止住了他们的讲话,直到哑老人睡得够了,他们凑到一起讲说着,哑老人虽然不能说话,但也笑着。
这是怎么样呢?天快黑了,小岚该到回来的时候了。老人觉到饿,可是只得等着。那两个又出去寻食,他们临出去的时候,罐子撞得门框发响,可是哑老人只得等着。
一夜在思量,第二个早晨,哑老人的烟管不间断地燃着,望望门口。听听风声,都好像他孙女回来的声音。秋风竟忍心欺骗哑老人,不把孙女带给他。
又燃着了烟管,望着天花板,他咳嗽着。这咳嗽声经过空冷的地板,就像一块铜掷到冰山上一样,响出透亮而凌寒的声来。当老人一想到孙女为了工厂忙,虽然他是怎样的饿,也就耐心地望着烟纹在等。
窗纸也像同情老人似的,耐心地鸣着。
小岚死了,遭了女工头的毒打而死,老人却不知道他的希望已经断了路。他后来自己扶着自己颤颤的身子,把往日讨饭的家伙。从窗沿取来,挂了满身,那些会活动的罐子,配着他直挺的身体,在作出痛心的可笑的模样。他又向门口走了两步,架了长杖,他年老而蹀躞的身子上有几只罐子在凑趣般地摇动着,那更可笑了,可笑得会更痛心。
蓦然地,他的两个老伙伴开门了,这是一个奇异的表倩,似一朵鲜红的花突然飞到落了叶的枯枝上去。走进来的两个老乞丐正是这样,他们悲惨而酸心的脸上,突然作笑。他们说:
“老哥,不要到街上去,小岚是为了工厂忙,你的病还没好,你是70多岁的人了,这里有我们三个人的饭呢,坐下来先吃吧,小岚会回来的。”
讲这些话的声音,有些特别。并且嘴唇是不自然地起落,哑老人听不清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就坐下来吃。
哑老人算是吃饱了,其余的两个,是假装着吃,知道饭是不够的。他不能走路,他颤颤着腿,像爬似地走回他的铺位。
“女工头太狠了。”
“那样的被打死,太可怜,太惨。”
哑老人还没睡着的时候,他们的议论好像在提醒他。他支住腰身坐起来,皱着眉想——死……谁死了呢?
哑老人的动作呆得笑人,仿佛是个笨拙的侦探,在侦查一个难解的案件。眉皱着,眼瞪着,心却糊涂着。
那两个老乞丐,蹑着脚,拿着烟管想走。
依旧是破落的家屋,地板有洞,三张草帘仍在地板上,可是都空着,窗户用麻袋或是破衣塞堵着,有阴风在屋里飘走。终年没有阳光,终年黑灰着,哑老人就在这洞中过他残老的生活。
现在冬天,孙女死了,冬天比较更寒冷起来。
门开处,老人幽灵般地出现在门口,他是爬着,手脚一起落地地在爬着,正像个大爬虫一样。他的手插进雪地去,而且大雪仍然是飘飘落着,这是怎样一个悲惨的夜呀,天空挂着寒月。
并没有什么吃的,他的罐子空着,什么也没讨到。
别的两个老乞丐,同样是这洞里爬虫的一分子.回来了说:“不要出去呀,我们讨回来的东西只管吃,这么大的年纪。”
哑老人没有回答,用呵气来温暖他的手,肿得萝卜似的手。饭是给哑老人吃了,别人只得又出去。
屋子和从前一样破落,阴沉的老人也和从前一样吸着他的烟管。可是老人他只剩烟管了,他更孤独了。
从草帘下取出一张照片来,不敢看似的他哭了,他绝望地哭,把躯体偎作个绝望的一团。
当窗纸不作鸣的时候,他又在抽烟。
只要抡动一次胳膊,在他全像搬转一只铁钟似的。要费几分钟。
在他模糊中,烟火坠到草帘上,火烧到胡须时,他还没有觉察。
他的孙女死了,伙伴没在身边,他又哑.又聋,又患病,无处不是充满给火烧死的条件。就这样子,窗纸不作鸣声,老人滚着,他的胡须在烟里飞着白白的。
1933.8.27
(署名悄吟,刊于1933年8月27日与9月3日长春《大同报》周刊《夜哨》第3。4期
史铁生:命若琴弦
(/小|说|网)
(有点小长,短篇范围,值得推荐的小说啊)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方圆几百上千里的这片大山中,峰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一天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它小野兽。山谷中常有鹞鹰盘旋。
寂静的群山没有一点阴影,太阳正热得凶。
“把三弦子抓在手里,”老瞎子喊,在山间震起回声。
“抓在手里呢。”小瞎子回答。
“操心身上的汗把三弦子弄湿了。弄湿了晚上弹你的肋条?”
“抓在手里呢。”
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缠在腰间的粗布小褂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蹚起来的黄土干得呛人。这正是说书的旺季。天长,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都不呆在家里;有的人晚饭也不在家里吃,捧上碗到路边去,或者到场院里。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书,整个热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紧走,一晚上一晚上紧说。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阳这会儿正平静下来,光线开始变得深沉。
远远近近的蝉鸣也舒缓了许多。
“小子!你不能走快点吗?”老瞎子在前面喊,不回头也不放慢脚步。
小瞎子紧跑几步,吊在屁股上的一只大挎包叮啷哐啷地响,离老瞎子仍有几丈远。
“野鸽子都往窝里飞啦。”
“什么?”小瞎子又紧走几步。
“我说野鸽子都回窝了,你还不快走!”
“噢。”
“你又鼓捣我那电匣子呢。”
“噫——!鬼动来。”
“那耳机子快让你鼓捣坏了。”
“鬼动来!”
老瞎子暗笑:你小子才活了几天?“蚂蚁打架我也听得着,”老瞎子说。
小瞎子不争辩了,悄悄把耳机子塞到挎包里去,跟在师父身后闷闷地走路。无尽无休的无聊的路。
走了一阵子,小瞎子听见有只獾在地里啃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