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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张,住在西城脚下。不知那一个是?”二人谢了,径到石榴园来寻。只见李公
正在那里劈篾,二人看了,却不是他。又寻他到西城脚下,二人来到门首,便问:
“张公在么?”张婆道:“不在,出去做生活去了。”二人也不打话,一径且回。
正是未牌时分,二人走不上半里之地,远远望见一个箍桶担儿来。有分直教
此人偿了沈秀的命,明白了李吉的事。正是:恩义广施,人生何处不相逢?冤仇
莫结,路逢狭处难回避。其时,张公望南回来,二人朝北而去,却好劈面撞见。
张公不认得二人,二人却认得张公,便拦住问道:“阿公高姓?”张公道:“小
人姓张。”又问道:“莫非是在西城脚下住的?”张公道:“便是,问小人有何
事干?”二人便道:“我店中有许多生活要箍,要寻个老成的做,因此问你。你
如今那里去?”张公道:“回去。”三人一头走,一头说,直走到张公门首。张
公道:“二位请坐吃茶。”二人道:“今日晚了,明日再来。”张公道:“明日
我不出去了,专等,专等。”
二人作别,不回店去,径投本府首告。正是本府晚堂,直入堂前跪下,把沈
昱认画眉一节,李吉被杀一节,撞见张公买画眉一节,一一诉明。“小人两个不
平,特与李吉讨命,望老爷细审张公,不知恁地得画眉?”府官道:“沈秀的事,
俱已明白了,凶身已斩了,再有何事?”二人告道:“大理寺官不明,只以画眉
为实;更不说来历,将李吉明白屈杀了。小人路见不平,特与李吉讨命。如不是
实,怎敢告扰?望乞怜悯做主。”知府见二人告得苦切,随即差捕人连夜去捉张
公。好似:数只皂雕追紫燕,一群猛虎啖羊羔。
其夜,众公人奔到西城脚下,把张公背剪绑了,解上府去,送大牢内监了。
次日,知府升堂,公人于牢中取出张公跪下。知府道:“你缘何杀了沈秀,反将
李吉偿命?今日事露,天理不容!”喝令:“好生打着。”直落打了三十下,打
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再三拷打,不肯招承。两个客人并两个伴当齐说:“李
吉便死了,我四人见在,眼同将一两二钱银子,买你的画眉,你今推却何人?你
若说不是你,你便说这画眉从何来?实的虚不得,支吾有何用处?”张公犹自抵
赖。知府大喝道:“画眉是真赃物,这四人是真证见,若再不招,取夹棍来夹起。”
张公惊慌了,只得将前项盗取画眉,勒死沈秀一节,一一供招了。知府道:“那
头彼时放在那里?”张公道:“小人一时心慌,见侧边一株空心柳树,将头丢在
中间,随提了画眉,径出武林门来。偶撞见三个客人,两个伴当,问小人买了画
眉,得银一两二钱,归家用度。所供是实。”知府令张公画了供;又差人去拘沈
昱,一同押着张公,到于柳林里寻头。哄动街市上之人无数,一齐都到柳林里来
看寻头。只见果有一株空心柳树,众人将锯放倒,众人发一声喊,果有一个人头
在内。提起看时,端然不动。沈昱见这头,定睛一看,认得是儿子的头,大哭起
来,昏迷倒地,半晌方醒,遂将帕子包了。押着张公,径上府去。知府道:“既
有了头,情真罪当。取具大枷枷了,脚鐐手杻钉了,押送死囚牢里,牢固监候。”
知府又问沈昱道:“当时那两个黄大保、小保,又那里得这人头来请赏?事
有可疑。今沈秀头又有了,那头却是谁人的?”随即差捕人去拿黄大保兄弟二人,
前来审问来历。沈昱跟同公人,径到南山黄家,捉了弟兄两个,押到府厅,当厅
跪下。知府道:“杀了沈秀的凶身,已自捉了;沈秀的头,见已追出。你弟兄二
人谋死何人,将头请赏?一一承招,免得吃苦。”大保、小保被问,口隔心慌,
答应不出。知府大怒,喝令吊起拷打半日,不肯招承。又将烧红烙铁烫他,二人
熬不过死去。将水喷醒,只得口吐真情。说道:“因见父亲年老,有病伶仃,一
时不合将酒灌醉,割下头来,埋在西湖藕花居水边,含糊请赏。”知府道:“你
父亲尸骸埋在何处?”两个道:“就埋在南高峰脚下。”当时押发二人到彼,掘
开看时,果有没头尸骸一副,埋藏在彼。依先押二人到于府厅,回话道:“南山
脚下,浅土之中,果有没头尸骸一副。”知府道:“有这等事!真乃逆天之事!
世间有这等恶人,口不欲说,耳不欲闻,笔不欲书,就一顿打死他倒干净,此恨
怎的消得?”喝令手下不要计数,先打一会,打得二人死而复醒者数次。讨两面
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里,牢固监候。沈昱并原告人,宁家听候。
随即具表申奏,将李吉屈死情由奏闻。奉圣旨:“着刑部及都察院,将原问
李吉大理寺官,好生勘问,随贬为庶人,发岭南安置。李吉平人屈死,情实可矜,
着官给赏钱一千贯,除子孙差役。张公谋财故杀,屈害平人,依律处斩,加罪凌
迟,剐割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黄大保、小保,贪财杀父,不分首从,俱各凌
迟处死,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枭首示众。”正是: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
举意早先知。劝君莫作亏心事,古往今来放过谁?
一日,文书到府,差官吏、仵作人等,将三人押赴木驴上,满城号令三日,
律例凌迟分尸,枭首示众。其时张婆听得老儿要剐,来到市曹上,指望见一面。
谁想仵作见了行刑牌,各人动手碎剐,其实凶险!惊得婆儿魂不附体,折身便走。
不想被一绊,跌得重了,伤了五脏,回家身死。正是:积善逢善,积恶逢恶;仔
细思量,天地不错。
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枝在墙东花在西,自从落地任风吹。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难上枝。
这四句,乃昔人所作《弃妇词》。言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无花,
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劝世上妇人,事夫尽道,同甘同苦,从一而终;
休得慕富嫌贫,两意三心,自贻后悔。
且说汉朝一个名臣,当初未遇时节,其妻有眼不识泰山,弃之而去;到后来,
悔之无及。你说那名臣何方人氏?姓甚名谁?那名臣姓朱,名买臣,表字翁子,
会稽郡人氏。家贫未遇,夫妻二口,住于陋巷蓬门。每日,买臣向山中砍柴,挑
至市中,卖钱度日。性好读书,手不释卷,肩上虽挑却柴担,手里兀自擒着书本,
朗诵咀嚼,且歌且行。市人听惯了,但闻读书之声,便知买臣挑柴担来了;可怜
他是个儒生,都与他买。更兼买臣不争价钱,凭人估值,所以他的柴比别人容易
出脱。一般也有轻薄少年及儿童之辈,见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把他嘲
笑戏侮,买臣全不为意。
一日,其妻出门汲水,见群儿随着买臣柴担,拍手共笑,深以为耻。买臣卖
柴回来,其妻劝道:“你要读书,便休卖柴;要卖柴,便休读书。许大年纪,不
痴不颠,却做出恁般行径,被儿童笑话,岂不羞死!”买臣答道:“我卖柴以救
贫贱,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笑话便了。”其妻笑道:“你若取得富贵
时,不去卖柴了。自古及今,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却说这没把鼻的话!”买臣
道:“富贵贫贱,各有其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发迹。常言海水
不可斗量,你休料我。”其妻道:“那算命先生,见你痴颠模样,故意耍笑你,
你休听信。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分的,还想做官?除是阎罗
王殿上,少个判官,等你去做!”买臣道:“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钓鱼。遇
了周文王,以后车载之,拜为尚父。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
整整六十岁,方才际遇今上,拜将封侯。我五十岁上发迹,比甘罗虽迟,比那两
个还早,你须耐心等去。”
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吊古。那钓鱼、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学;你如今读这
几句死书,便读到一百岁,只是这个嘴脸,有甚出息?晦气做了你老婆!你被儿
童耻笑,连累我也没脸皮。你不听我言,抛却书本,我决不跟你终身。各人自去
走路,休得两相担误了。”买臣道:“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再七年,便是五十。
前长后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时。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后来须要懊悔!”其妻
道:“世不少甚挑柴担的汉子,懊悔甚么来?我若再守你七年,连我这骨头不知
饿死于何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