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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法吗?”拈花道:“‘花如解语浑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这就是我的解法。”杨杏园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说时举着茶杯,嘴唇抿着杯沿,慢慢的呷茶,脸上现出笑容。拈花道:“这一笑大有文章。杨先生笑我吗?”杨杏园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很佩服你老四会说话。你若加入文明交际场中,是一个上等人才。”拈花道:“嗐!什么上等人才?在这个时代,女子到了我们这步田地,堕落不堪了。第一,就是没有人格。”说到这里,她竟哽咽住了,眼睛里水汪汪的,就要滚下泪来。她自己不好意思对生人这样,便向北转身,对着橱上的玻璃镜去理鬓发。说话到这里,杨杏园倒没有法子去安慰她。
难道说青楼生活不是堕落,劝人家往下干不成?便搭讪着和小妹妹说道:“你姐姐说,不让你读书,你的意思怎么样呢?”小妹妹笑道:“不怎么样?”杨杏园笑道:“这是菩萨话,小姑娘不许说这样的话。我可劝你读书,读了书,什么事,也不受人欺的。”拈花听说,走过来,仍旧在对面坐下。笑道:“杨先生,你有这样的美意,倒不如给她找一个人家,就算成全了她了。”杨杏园笑道:“好,可以,我路上还有几个很漂亮的青年朋友,都等着结婚呢。”拈花道:“我是说老实话。你想,我已经自己害了自己,难道又害她不成?人家常说,胡同里的姑娘,五年一个世界,这是真话。慢说这是人间地狱,就是因为表面上的繁华,很可以不顾人格,但也不过五六年的事。一生一世,为了这五六年的繁华,牺牲个干净,那也很不值得。所以莫如趁她年纪不大,赶快找个安身之处,免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弄得没有好结果。”杨杏园道:“老四这话,倒是实情。你的意思,要怎样的人才合适呢?”
拈花道:“我第一个条件,是要一夫一妻。第二,只要有碗饭吃。第三,是个有知识的人。别的我都可以不必管。至于坐汽车,住洋楼,那是难得的事,也不要希望了。多少人为了想坐汽车住洋楼,弄的不可收拾呢。”杨杏园偷眼看那小妹妹,低头卷着衣裳的下摆,正静静的往下听着。阿姨在一旁插嘴道:“四小姐倒是老早就有这句话的,不让她吃这碗饭。”杨杏园道:“老四既有这一番好意,我先有两个前提,请你解决。其一,这脂粉队里,最会引诱青年的。你不让她吃这行饭,你就不要她到这里面来,我想老四也不在乎她给你作什么事。其二,你要趁她未成人,给她一些相当的知识。我这几句话,未免交浅而言深,你不见怪吗?”拈花道:“杨先生这话,完全对的,我也就是这样想。可是我又有我的难处,我们就是姊妹两个,又没有租小房子,不让她跟着我,让她跟着谁呢?至于给她的知识,无非是读书。由我教她,现在也能写账,也能写平常信了,我以为就当适可而止。文字为忧患之媒,倒是糊涂一点子的好。”杨杏园笑道:“何言之激也?”阿姨道:“她倒不是着急,女人认字多了,究竟不好。你看,我们四小姐,可不是……”拈花接上长叹了一声。
这时,外面一阵吆唤,拈花又来了一帮客。她暂让小妹妹陪着杨杏园,又到隔壁屋子里去了。杨杏园笑问她道:“你姐姐刚才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小妹妹回手在背后换了辫子过来,却用辫子梢去扫桌子沿,一只手撑了半边脸,不让人看见她的脸色。杨杏园道:“这有什么害臊的,是终身大事呀!你现在若好好的拜托我,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好的女婿。到了春天,小两口儿,手牵着手逛公园逛北海,那是多么有趣呀?”小妹妹噗哧一声,两只手膀子伏在桌上,把脸枕在上面,藏在怀里笑。杨杏园笑道:“这就害臊。将来我做了媒人,你还要不好意思呢。”
小妹妹听说,只是藏着脸笑,不肯抬起头来,直到拈花进来,问道:“这是为什么?”
杨杏园笑道:“我问她,她害臊呢。”拈花也笑道:“去罢,有人问你呢。”她才站起来,对镜子牵了牵衣襟,抚了一下鬓发,然后走了。杨杏园道:“这小妹妹,性情温柔,很有些意思。”拈花道:“正是因为这样,我不肯让她也堕落了。从来是聪明误人,就是带着聪明相,也会没有好结果。这孩子虽不聪明,她的面相,倒是带几分忠厚。我想她的身世,将来或者比我好些,所以我对于她,总望安分一路上办。”拈花说得高兴,又坐下谈起来了。这时屋里并无第三个人,杨杏园笑道:“我们虽然初次会面,一见如故,谈得很痛快。将来我多一个谈心的地方了。”说着,看了一看茶杯。拈花连忙拿了茶杯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杨杏园举起,一饮而尽,笑道:“足解相如之渴了。”拈花红了脸抿着嘴一笑,说道:“我是不大会应酬的,杨先生不要见怪。”杨杏园道:“我们谈得很合适,哪有见怪之理。”
拈花又一笑。看她那种情形,有什么话要说,又忍回去了似的,所以她坐在桌子横头,身躯靠着椅子背,支着脚,不住的摇撼。杨杏园坐在一边,冷眼看她的态度,也有感触。小妹妹忽然进来说道:“都想什么呢?还要拿我开玩笑吗?”杨杏园醒悟过来,便起身说道:“坐得久了,改日再谈罢。”拈花伸了半个懒腰,强自的制住了。站起来笑道:“我是不敢留,若是并没有什么事情,就请再坐一会儿。”杨杏园道:“我们既然认识了,以后就可以随便的来往,倒不在乎一夜的畅谈。”拈花点头笑道:“那也好。可是……可是……”杨杏园不知道她有什么转语,便道:“自然是还要再来访的。”拈花笑道:“不是那句话。我很冒昧的问一句,能把贵寓的地点和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杨杏园道:“可以可以。”便掏了一张名片给她,“地点和电话号码,上面都有了。”拈花笑道:“也许有一个日子,我到贵寓来奉看,不要紧吗?”杨杏园道:“不要紧的。”小妹妹道:“坐下罢!为什么站着说话呢?”拈花坐下了,杨杏园笑道:“哪有再坐之理!再谈罢。”说毕,自走出房门。拈花在房门口,叉着门帘子望着,杨杏园回头一看,和她笑着互点了一个头,这才走出这家班子来。
杨杏园既是一个人,也无别的地方可去,且自回家。这晚上,天气很是阴凉,拿了一本书,在电灯下看了两个钟头。只觉脚上一阵凉气,直冷到大腿以上来。一抬头,看到桌子上摆的小闹钟,已打过了一点,玻璃窗外,洞黑如漆,人声全都安息了。丢下书,正要上床睡,只听见前面屋里,一阵电话铃响。他知道大家睡了,便到前面去接电话。在电话里一问,正是陈学平打电话来找,心想,他们消息真灵通,怎样我去看了一趟拈花,他们就会知道了?那边一听声音,便问道:“你就是杏园吗?”杨杏园道:“怎么这时候,还打电话来?明天大兴问罪之师,还不算晚啦。”陈学平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有要紧的事和你商量。”杨杏园也注意起来,便问是什么事?陈学平道:“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的。一位叫任毅民的朋友,现在得了急病晕过去了。要想送到医院里去,又怕越搬动越出毛病。要请医生来看,手边一时也没有钱。这样夜深,请医生来一次,没有十块二十块是不行的。
这位朋友,已经是很窘,我来看他,来得很急,又没有预备钱,这事十分棘手。我听说你有个医生朋友,你能不能做一点好事,打一个电话,请医生到平安公寓来一趟。至于医药费,我以人格担保,将来由我归还就是了。“杨杏园道:”这位任君也是我的熟人。这是一桩小事,还说什么人格担保吗?“挂上这边的电话,于是打一个电话给他相熟的医生刘子明,请他就去。把医生约好了,这才去睡觉。
到了次日起来,刘子明也来了电话。杨杏园接着电话先道谢了一声。刘子明道:“你不要向我道谢,我先向你道歉。你那贵友,我昨晚匕到的时候,人已不中用,没法子救了。”杨杏园道:“死了吗?什么病?病得这样急。”刘子明道:“并不是病,是服了毒了。我看那情形,很是凄惨。”杨杏园道:“服了毒,很奇怪。这人是个很活泼的青年啦。‘划子明道:”这事你一点不知道吗?为什么你又打电话找我呢?“杨杏园道:”我也是接了朋友的电话,转达给你的。既然这人出了这种惨事,我倒要去看看。“挂上电话,并不耽搁,便到平安公寓来。
一进门便见西厢房门外摆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