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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战栗的手好久才摸索到火柴,在点完了和熄灭了的蜡烛那里又点上一支蜡烛。“不,怎么都行,只要活着!要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这都是过去的事,会过去的,”她说,感到庆幸复活的快乐的眼泪正顺着两腮流下。
为了摆脱这种恐怖,她急急忙忙跑到他的书房去。
他在书房里睡得很酣畅。她走过去,举起灯照着他的脸,凝视了他好久。现在,在他沉入梦乡的时候,她爱他,一见他就忍不住流下柔情的眼泪;但是她知道,万一他醒过来他就会用那种冷酷的、自以为是的眼光望着她,她也知道在还没有向他诉说爱情就非得先证明全是他的过错不可。没有惊动他,她回到自己的寝室,服了第二剂鸦片以后,天快黎明的时候她沉入一种难过的、梦魇纷扰的睡梦中,始终没有失掉自我的意识。
早晨,那场在她和弗龙斯基结合以前就曾出现过好多次的恶梦又来临了,惊醒了她。一个胡须蓬乱的老头,正弯着腰俯在一种铁器上,在做什么,一边用法语毫无意义地嘟囔着;就像梦里常有的情形一样(这就是它恐怖的地方),她感觉得那个农民并不注意她,但是却用这种铁器在她身上干什么可怕的事。她吓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了。
当她起床的时候,她回想起昨天就像坠入五里雾中一样。
“发生过一场口角。以前也发生过好多次的。我说我头疼,而他没有来看我。明天我们就要离开。我得去看看他,好作动身的准备,”她暗自寻思。听见他在书房里,她就去找他。在她穿过客厅的时候,听到一辆马车在前门停下的声音,从窗口望出去,她看见一个戴着淡紫色帽子的少女从马车窗口探出头来,正对按门铃的仆人吩咐什么。在前厅里谈了几句以后,有人上楼来了,接着她听见弗龙斯基的脚步声在客厅外面走过去。他很快地走下楼去。安娜又走到百叶窗前。他正走到台阶上,没有戴帽子,走到马车跟前。戴着淡紫色帽子的少女递给他一包东西。弗龙斯基笑着对她说了句什么。马车驶走了;他又迅速地跑上楼来。
遮住她心灵里的一切云雾突然消散了。昨日的千思万绪又以新的剧痛刺伤了她的痛楚的心。她现在怎么也不明白她怎么能够这样低三下四,居然在他的房子里跟他一起过了一整天。她到他的书房去说明她的决心。
“是索罗金公爵夫人和她的女儿路过这里,她们从macman那里给我带来了钱和证件。昨天我没有收到。你的头痛怎么样,好些了吗?”他镇静地说,不愿意看,也不愿意理解她脸上那种阴沉忧郁的神色。
她站在屋子中间,不声不响地、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他。他瞥了她一眼,皱了一下眉头,就又读起信来。她扭过身去,慢腾腾地从房里走出去。他还可以把她唤回来的,但是她走到门口他还默不作声,只听见他翻动信页时发出的沙沙声。
“喂,顺便提提,”她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我们明天一定走,是吗?”
“您走,我可不走,”她说,转过身对着他。
“安娜,这样过下去是不行的……”
“您走,我可不走,”她重复说。
“这简直受不了啦!”
“您……您会后悔的!”她说着就走出去了。
被她说这句话的那种绝望神情吓坏了,他跳起来,打算去追她,但是想了一想,又坐下了,他咬紧牙关,愁眉紧锁。这种在他看来是不像话的、用意不明的威胁,使他大为激怒了。“什么我都试过了,”他想。“只剩下置之不理这个法子了,”于是又开始准备乘车进城去,再到他母亲那里请她在委托书上签字。
她听见他在书房和饭厅里走动的脚步声。他在客厅门口停了一停。但是他没有转到她这里来,他只吩咐了一声他不在的时候可以让沃伊托夫把马牵走。随后她听见马车驰过来,大门打开了,他又走出去了。但是他又回到大厅里,有什么人跑上楼去。这是他的仆人,来取主人遗忘了的手套。她返身走到百叶窗前,看见他看也不看地接过手套,用手拍拍马车夫的后背,对他说了句什么。随后,并不抬头望望窗口,就以他那种惯常的姿态,一条腿架在另外一条腿上,坐在马车里,一边戴手套,一边就在角落里消失了踪影。
“走了!全完了!”安娜站在窗前自言自语;作为这样疑问的答案,她的蜡烛熄灭了的时候那种黑暗和那场恶梦所遗留下的印象,混合成一片,使她的心里充满了寒彻骨髓的恐怖。
“不,不可能的!”她喊叫说,于是跨过房间,她用力按铃。她现在这么害怕形单影只,以致于等不及仆人上来,就下去迎他。
“打听一下伯爵到哪里去了,”她说。
那个人回答说,伯爵到马厩去了。
“伯爵让我转告一声,万一夫人想坐车出去,马车不久就回来。”
“好的。等一下。我现在写一张条子。叫米哈伊尔拿着立刻送到马厩去。赶快!”
她坐下写道:
是我的过错。回家来吧,让我解释。看在上帝面上回来吧,我害怕得很!
她封好了,递给那仆人。
她现在害怕剩下一个人,她跟在那个人后面走出屋子,到育儿室去了。
“怎么回事,这不是,这不是他!他的蓝眼睛和羞怯而甜蜜的微笑在哪里呢?”当她看到她那满头乌黑鬈发的丰满红润的小女儿,却没有看见谢廖沙的时候(她在神智错乱之中本来期望在育儿室找到他的),这是头一个涌上她心头的思想。小女孩,坐在桌旁,顽强而猛烈地用一只软木塞敲打着,瞪着漆黑的眼睛茫然地凝视着她母亲。安娜答复了英国保姆说她很好,明天就要下乡去,就挨着小女孩坐下,动手在她面前旋转软木塞。但是小孩的响亮的银铃般的笑声和眉眼的动作使她历历在目地回忆起弗龙斯基,于是压抑着呜咽,她匆匆立起身来,走出房去。“难道真的全完了吗?不,不可能的,”她想。“他会回来的。但是他和她谈过话以后,他露出的笑容和激动,他如何解释呢?但是即使他不辩白,我还是会相信的。如果我不信任他,我就只剩下一条路了——但是我不愿意那样。”
她望望表。过了十二分钟了。“现在他接到我的字条了,正在回家来的路上了。不会很久的,再过十分钟……但是万一他不回来呢?不,不可能的!一定不要让他看见我的淌过眼泪的眼睛。我去洗洗脸。唉呀,我梳过头发没有?”她问她自己。她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她用手摸摸头。“是的,我的头发梳过了,但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梳的了。”她甚至都不相信她的手,于是走上穿衣镜前照照她的头发是否真的梳过。的确梳过,但是她记不起什么时候梳的了。“这是谁?”她想,凝视着镜子里那个用明亮得惊人的眼睛吃惊地望着她的发烧的面孔。“是的,这是我!”她恍然大悟,望着她的整个姿影,她猛地感觉到他的亲吻,她浑身颤抖,肩头抽搐了一下。随后她把手举到嘴边,吻了吻。
“怎么回事?我疯了吗?”她走进寝室,安努什卡正在那里收拾房间。
“安努什卡!”她说,站在使女面前望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本来要去看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使女说,好像很明白她的心思一样。
“看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是的,我要去的。”
“去一刻钟,回来一刻钟;他已经在路上了,他马上就到了。”她取出表来,看看。“但是他怎么能把我抛在这种境地中就扬长而去呢?不跟我和解他怎么过得下去呢?”她走到窗前,从窗口望着大街上。这时候他可能回来了。但是也许她计算得不准确,于是她又回想他什么时候动身走的,计算着时间。
她刚要去根据大钟对表的时候,就有人坐着车来了。从窗口望出去,她看见他的马车。但是没有人上楼来,她听见下面有人声。她派出去送信的人坐着车回来了。她下去迎他。
“我没有找到伯爵。他到下城火车站去了。”他说。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她问那个红光满面的快活的米哈伊尔说,当他把字条还给她的时候。
“哦,那么他没有收到,”她想起来。
“带着这封信到弗龙斯基伯爵夫人的别墅去,你认识吧?
立刻带个回信来,”她对那个送信的人说。
“但是我自己做什么才好呢?”她心里盘算着。“是的,我到多莉家里去,对的,不然我就要发狂了。我还可以拍个电报!”于是她拟出一个电报底稿: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务必马上回来。
发出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