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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燕国特使!”卖烧饼的急了,“两个月前,他不过是个穷光蛋,穿一双破草鞋,在南门大街上溜达,肚子里咕咕响,买我两个烧饼,给的却是周钱,待我看出来,跟他讨要赵钱,一只烧饼已是豁去一边。这是真的,谁骗你是龟孙子!”
那人见卖烧饼的说得逼真,不由不信,眼珠儿一转,奚落他道:“瞧你这德性,贵人到你身边,你竟不知,眼珠子算是白长了!要是我,必将篓中烧饼尽送予他,结个人缘!我敢说,这阵儿他得了志,没准儿赏你两块金子呢!”
卖烧饼的叹道:“唉,那时候,啥人知道他是个贵人呢!”
“唉,也是的,”那人接道,“真是啥人啥命,像你这样,只配卖烧饼了。”
众人哄笑起来。
身后不远处,身披斗笠的贾舍人站在门口,听有一时,微微一笑,转身隐入门后。
这一次,赵肃侯不再躲闪。虽未见过苏秦,但肃侯对其合纵方略已是大体明白,深为赞赏。此番使楼缓使燕,本就有重用苏秦、推动合纵这一想法。为进一步推动合纵,老谋深算的赵肃侯经过一夜思虑,决定在大朝时召见苏秦,廷议合纵,一来可观苏秦才智,二来也使合纵意图朝野皆知。
翌日晨起,赵肃侯在信宫正殿召集大朝,隆重接待燕国特使。太子赵雍、安阳君赵刻,还有新近晋封的国尉肥义、上将军赵豹、上大夫楼缓等中大夫以上朝臣,分列两侧。另有几位嘉宾,是赵国前代遗老,皆是大学问家,也被肃侯请来,参与廷议。在肃侯下首,特别空出两个席位,是特意留给两位燕国特使的。
苏秦、姬哙趋前叩道:“燕公特使苏秦、姬哙叩见赵侯,恭祝君上龙体永康,万寿无疆!”
赵肃侯将苏秦、姬哙打量一时,方才点头道:“燕使免礼,看座。”
苏秦、姬哙谢过,起身走至客位,分别落座。
赵肃侯望着苏秦,微微一笑,拱手道:“寡人早闻苏子大名,今日得见,果是不同凡俗。”
苏秦还以一笑:“一过易水,苏秦就以香水洗目,不敢有一日懈怠。”
“哦,”赵肃侯大是惊奇,倾身问道,“苏子为何以香水洗目?”
苏秦正襟危坐,睁大两眼,眨也不眨地对肃侯好一阵凝视,方才抱拳说道:“为了一睹君上威仪。”
满座皆笑,赵肃侯更是开怀,倾身再问:“苏子这可看清了?”
“微臣看清了。”苏秦点头。
“寡人威仪如何?”
“微臣没有看到。”苏秦一字一顿。
在座诸臣皆是一惊,肥义、赵豹面现愠容。
姬哙面色微变,两眼不解地望着苏秦。
唯有赵肃侯无动于衷,依旧保持微笑:“苏子看到什么了?”
“慈悲。”
这两个字一出口,众人无不释然。
赵肃侯微微点头,呵呵笑道:“谢苏子美言。”转对众臣,“寡人活到这个份上,本以为一无所有了,不想苏子却看出了慈悲。这两个字,好哇,着实好哇,比威仪强多了。”再次转对苏秦,连连拱手,“谢苏子美言!”
苏秦拱手回揖道:“君上谢字,微臣不敢当。慈悲实出君上内中,微臣不过实话实说。”
“好言辞!”赵肃侯点点头,切入正题,“屡听楼爱卿说,苏子有长策欲教寡人,能得闻乎?”
苏秦思忖有顷,微微摇头:“实在抱歉,苏秦并无长策。”
楼缓急了,目示苏秦。
赵肃侯略略一怔,微微笑道:“苏子没有长策,或有短策,寡人能得闻乎?”
苏秦再次摇头:“苏秦亦无短策。”
赵肃侯真也愣了,扫过众臣,见他们皆在面面相觑,因有前车之鉴,不知苏子此番又卖什么关子,因而无不将目光射向苏秦。
赵肃侯似已猜透苏秦之意,轻轻咳嗽一声:“苏子既然不肯赐教,寡人只好——”顿住话头,假意欠欠身子,作势欲起。
果然,苏秦适时插上一句:“君上,苏秦既无长策,亦无短策,只有救赵之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赵肃侯重新坐稳,趋向苏秦:“哦,赵国怎么了?”
“回禀君上,赵国危若累卵,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此话可就说大了,众人不无惊诧地齐视苏秦。
座中一人眼睛圆睁,出声喝道:“苏子休得狂言,赵有铁骑强弓,险山大川,百年来左右腾挪,北击胡狄,南抗韩、魏,东退强齐,西却暴秦,拓地千里,巍巍乎如泰山屹立,何来累卵之危,存亡之说?”
众人一看,却是新上任的上将军赵豹。
苏秦微微一笑,朝赵豹拱手道:“赵将军少安毋躁,听苏秦细说。人之安危在于所处环境,国之安危在于所处大势。大势危,虽有破军杀将之功,难逃厄运,曾经强大一时的郑国就是这样亡国的。大势安,虽有大败却无伤宗祠,泗上弱卫就是这样求存的。赵地方圆两千里,甲士数十万众,粮粟可支数年,乍看起来堪与大国比肩。然而——”环视众人,话锋一转,言辞骤然犀利,“赵有四战四患,诸位可知?”
众人面面相觑,赵豹面现怒容,嘴巴几次欲张,终又合上。
看到冷场,肥义插道:“是何四战四患,请苏子明言。”
苏秦侃侃说道:“四战者,魏、秦、齐、韩也。诸位公论,自赵立国以来,与四国之战几曾停过?”
举座寂然,有人点头。
“四患者,中山、胡狄、楚、燕也。”
一阵更长的沉寂过后,赵豹终于憋不住,冷冷一笑,敲几喝道:“纵有四战四患,奈何赵国?”
苏秦对他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赵将军说出此言,当为匹夫之勇。由此观之,赵国之危,更在心盲。”
赵豹忽地一声推开几案,跳起身来,手指苏秦,气结:“你——”
安阳君白他一眼,赵豹看见,气呼呼地复坐下来,伸手将几案拉回身前,因用力过猛,几案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吱”声响。
安阳君微微一笑,转问苏秦:“请问苏子,何为心盲?”
“回安阳君的话,”苏秦朝他拱拱手,“心盲者,不听于外,不审于内也。赵国自恃兵强士勇,外不理天下大势,内不思顺时而动,与天下列国怒目相向,动辄刀兵相见,一味争勇斗狠。赵国长此行事,上下不知,宛如盲人骑瞎马,难道不是危若累卵吗?”
苏秦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棒子打下来,莫说是赵豹等武将,纵使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安阳君,面上也是挂不住了,轻轻咳嗽一声,缓缓说道:“依苏子之见,天下大势做何解析?”
“大国争雄,小国图存。”苏秦一字一顿。
“请问苏子,”肥义插上一句,“大国、小国可有区分?”
苏秦微微一笑:“人之强弱唯以力分,国之强弱唯以势分。成大势者为大国,成小势者为小国。”
“以苏子观之,”肥义接道,“今日天下,何为大国,何为小国?”
“就方今天下而论,成大势者,秦、齐、楚也,此三国当为大国。之于其他,皆为小势,当为小国。”
苏秦又是出语惊人,众人无不诧异。
赵豹喝问:“敢问苏子,难道霸魏也是小国?”
苏秦微微一笑:“魏乃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缟,如何敢称大国?”
赵肃侯微微点头:“嗯,说得好!以苏子之见,危在旦夕的不只是赵国,韩国、魏国也在其中了。”
“君上圣明!”苏秦揖过,转扫诸臣一眼,缓缓说道,“智者不出门,可知天下事。诸位皆是胸怀天下之人,请开眼观之:方今天下,东是强齐,西是暴秦,南是大楚。齐有管桓之治,农艺之达,渔盐之利,且风俗纯正,士民开化,农桑发达,负海抱角,国富兵强;秦有关中沃野千里,民以法为上,多死国之士,更得商於、河西、函谷诸地,成四塞之国,进可威逼列国,退可据险以守;楚得吴越诸地,方圆五千里,民过千万,地大物博,列国无可匹敌。此三国各成大势,各抱一角,将三晋围在中间。打个譬方吧,三个大国如同三只饿狼,韩、赵、魏三晋如同三只瘦鹿。三狼各抱地势,将三鹿挤在中央,你一口,我一口,不急不缓地撕扯咬嚼,此所谓逐鹿中原。三鹿却不自知,非但不去同仇敌忾,反倒彼此生隙,钩心斗角。天下大势如此,能不悲夫?”
苏秦之言如一股彻骨的寒气直透众人,众臣无不悚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姬哙、楼缓、赵雍等人也终于明白苏秦的机谋,会心点头。
赵肃侯脸色凝重,轻轻嗯出一声:“依苏子之言,三晋别无他途,唯有合纵了。”
“君上圣明!”苏秦再次拱手道,“东西为横,南北为纵。三晋结盟合一,就不是鹿,而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