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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衍朝白圭墓碑看了最后一眼,与公子华一道,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
二人弃去马车,各跨战马,在两名黑衣的护卫下,径投韩境而去。他们经由上党,迂回至河西少梁,不一日即至咸阳。
与数月前相比,咸阳宫前,模样大变。宫城正门右侧,相对于列国驿馆的一条街上,已在惠文公诏令下改为士子街,客栈、馆驿就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
公子华在一家奢华的客栈门前停下,指着整条士子街对公孙衍道:“公孙兄请看,秦公新立,向列国招贤纳士,特辟此街为士子街,专门接待来自列国的赴秦士子。听说闻风而来的士子络绎不绝,多时一日竟达数十,能将此街住满。君上安排有专人考核,量才录用呢。”
“是呀,”公孙衍由衷赞道,“看来秦公抱负,不逊先公呢!”
“自然是喽。”公子华笑道,“大河之水,后浪推前浪,秦国之君,一代更比一代强!”指着这家客栈,“这家客栈是木先生的友人所开,木先生已经发有书信,公孙兄暂时于此落脚。”
“谢木先生,在下人地两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马嘶声,小二急迎出来,见是公子华,回头急叫:“掌柜的,大公子来喽!”
贾舍人从店中走出,见是公子华,揖道:“舍人见过公子。”
“贾先生,”公子华指着公孙衍道,“这位就是木先生朋友,公孙先生,欲在此栈暂住几日,店钱总付。”
贾舍人打量公孙衍一眼,长揖:“在下贾舍人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衍回过一揖:“在下公孙衍见过贾先生。”
“公孙先生,请!”
安顿已毕,公子华对公孙衍揖道:“公孙兄,鞍马劳顿,您一定累了。这先歇下,小华这要办个小事,去去就来。”
“恩公请便。”
向晚时分,公子华返回客栈,敲开公孙衍的院门:“公孙先生,木先生看你来了。”
“哦,”公孙衍一愣,“木先生他……人在何处?”
“就在前面雅室,正在恭候公孙兄呢。”
公孙衍跟随公子华转过两进院子,看到一个更加雅致的院落,樗里疾真就候在门口。
远远看见他,樗里疾跨前一步,长揖至地:“公孙兄——”
公孙衍停步还礼:“木兄——”
“在下得知公孙兄安全归来,总算放心了。”
“此番蒙难,幸得木兄舍命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呢。”
“公孙兄言重了,在下实不敢当,因为真正救下公孙兄的并不是在下,而是在下的大掌柜。”
“是吗?”公孙衍大是惊讶,“敢问木先生,大掌柜何在?”
“听闻公孙兄光临,大掌柜亲来洗尘,就在厅中恭候。”樗里疾伸手礼让,“公孙兄,请!”
公孙衍跟在樗里疾身后步入客厅,果见厅中坐着二人,均是儒雅打扮,看不出任何商贾之气。
一见到他,二人均站起来。
樗里疾叩道:“大掌柜,公孙先生请到!”
公孙衍拱手揖道:“公孙衍见过大掌柜。”
大掌柜不是别人,正是惠文公。他将公孙衍上下一番打量,拱手回礼:“久闻先生大名,今日见面,果是英俊之才。来来来,”指向竹远,“我这介绍一下,这位是竹先生,这家客店里,他才是掌柜。”
公孙衍揖道:“公孙衍见过竹先生。”
竹远回礼道:“在下见过公孙先生。”指客席,“公孙先生,请坐!”
众人各按席次坐定,竹远击掌,贾舍人指挥众人端上菜肴美酒,摆满几案。
惠文公亲斟一爵,双手递予公孙衍,自己也倒一爵,吩咐众人尽皆端起:“来来来,欢迎公孙先生赴秦!我借竹先生薄酒一爵,为公孙先生压惊洗尘!”
公孙衍举爵道:“谢大掌柜!”
几人同时举爵,各自饮下。
惠文公放下空爵,望着公孙衍:“请问公孙先生,此来秦地,可有打算?”
“回大掌柜的话,”公孙衍拱手道,“在下已是落魄之人,但混一口饱饭而已。”
“若是此说,”惠文公微微点头,“本掌柜倒是有些经营。先生若不嫌弃,一起创业如何?”
“敢问大掌柜经营何事?”
惠文公看一眼竹远,见竹远点头,一字一顿:“天下诸事。”
对于木先生、公子华的真实身份,公孙衍原本起疑。此番赴秦,一路上更是疑窦丛生,只是事出突然,他也别无退路,只好亦步亦趋,安抚自己听从于命运。此番得见大掌柜,又听他说出此话,公孙衍已知就里,仔细审看惠文公,再视樗里疾、公子华、竹远等人,越发笃定,这也不再犹疑,起身拜道:“草民公孙衍有眼无珠,不知君上光临,请君上恕罪!”
“爱卿请起。”惠文公起身扶起,“寡人久思爱卿,费尽心力,今日终得相见,真正是喜不自禁呐!来来来,寡人敬爱卿一爵!”
公孙衍双手举爵,泪水涌出:“公孙衍何德何能,得蒙君上如此厚爱?”
“呵呵呵,”惠文公朗声笑道,“寡人是天下第一贪财之人,先生是天下至宝,寡人怎能见宝不爱呢?”
回想魏国之事,公孙衍由衷感叹:“旬日之间,公孙衍由魏入秦,亦由死入生。可谓是,两个君上,两重天呐!”
“公孙爱卿,”惠文公再爆朗笑,“寡人向你保证,寡人这个天,任由爱卿展翅飞翔。”
十日之后,秦宫大朝。惠文公颁诏,拜公孙衍为大良造,代行公孙鞅之职,节制文武百官。
列国震惊。
秦、魏两国惊变,好戏连台,看得鬼谷四子目瞪口呆。
所有信息都是从宿胥口传进来的。由于山中无盐,米、面、油、衣物等生活必需品也要添补,鬼谷四子每隔数月就要下山一次,先渡淇水,再渡河水前往宿胥口购置。从云梦山到宿胥口约百里远近,且有相当长的山路,因而他们往往在早上出发,后晌赶到,晚上在宿胥口歇上一日,第二日中午返回,于天黑前赶回草舍。
由于山中生活枯燥,毋庸置疑,去宿胥口购物不失为一趟美差,因而庞涓、张仪每次都是争着要去,尤其是嗜酒的张仪,山中藏酒不多,不到关键辰光不能过瘾,只有下山才能狂饮一番。然而,无论二人如何争抢,身为大师兄的童子却是心中有数,每次安排都能做到不偏不倚,即使苏秦、孙宾不争,机会也是均等。
这日轮上的是庞涓和孙宾。庞涓将所需物品列出一个单子塞进袖中,天色刚亮,就与孙宾匆匆下山去了。
一路上,庞涓一反往常,一句话也不多说,闷着头走在前面。孙宾本就话少,此时也就差他几步远,默默地跟在后面。过去淇水,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去渡口的,另一条是去朝歌的。庞涓想也未想,迈腿径往朝歌方向走去。
孙宾停住步子,怔在那儿。见庞涓越走越远,孙宾急了,大声叫道:“贤弟,你这是去哪儿?”
庞涓听到喊声,回头一望,才发现走错路了,赶忙返回,一边走,一边尴尬地朝孙宾摊开两手,摇头苦笑一下,算是知错了。
孙宾笑道:“看贤弟这样子,想是有心事了。”
庞涓长叹一声:“唉!”
“贤弟有何心事,可否说予在下?”
“走吧,这事儿不说也罢。”庞涓闷头走去。
孙宾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勉强,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又走一时,终归是庞涓自个憋不住了,停住脚步,转头望着孙宾:“孙兄,晨起那阵儿,你喊我时,我正梦着一个人。”
“梦到何人了?”
“唉,”庞涓轻叹一声,“一个不该梦到的人。”
“呵呵呵,”孙宾笑道,“胡梦颠倒,有啥该不该的?”
“孙兄,”庞涓急了,“你不知道的,在下是真的不该梦到她。”
“快说是谁吧,贤弟何时学会吊人胃口了?”
“要是在下说了,孙兄不许笑我。”
孙宾扑哧一笑:“究竟是谁,弄得贤弟神神秘秘的?”
“师姐。”
“呵呵呵,”孙宾略略一怔,连笑数声,“这有什么?在下前两日也曾梦到她,梦中她教在下扎针,她伸出胳膊,要在下朝她胳膊上扎。在下哪里敢扎——”
庞涓却不想再听下去,打断他道:“这是寻常之梦,没啥奇怪的,在下这梦——”
“哦?贤弟之梦怎么了?”
“唉,”庞涓长叹一声,“龌龊得很。”
“贤弟,”孙宾已然明白怎么回事,点头笑道,“这也没啥呢。梦里的你跟醒着的你是两个人,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孙兄有所不知,”庞涓摇头道,“对于别人,许是两回事儿,可对在下来说,真还就是一回事儿。”
“这么说,莫非贤弟爱上师姐了?”
庞涓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