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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卬不无惶惑地问:“谁?”
“公孙鞅!”
朱威也是一怔,小声问道:“陛下,微臣听说公孙鞅受诬陷,被关入大狱,难道——”
“不错!”魏惠王点头道,“爱卿请看!”从几案上拿过一封书信。
毗人接过,呈予朱威。
魏惠王笑吟吟地望着朱威:“朱爱卿,你念出声来,让大家都听听!”
朱威朗声念道:“启奏陛下,秦宫大戏总算演完一出,公孙鞅今日伏法,被新君车裂于渭水河滩。微臣欲在咸阳多住几日,为陛下再演一出好戏,乞请恩准!陈轸叩首。”
待朱威念完,魏惠王呵呵一笑,点头赞道:“这个陈爱卿,真还有一手,是个能臣呐!”
听到是为公孙鞅送行,公子卬怒火中烧,“啪”地将酒爵置于几上,爵中酒全部溅出:“父王,若是为公孙鞅这厮饯行,恕儿臣不饮!”
魏惠王笑道:“卬儿,你为何不喝?”
“此贼出尔反尔,死有余辜,我们为何为他饯行?”
魏惠王对侍酒道:“为安国君斟酒。”
侍酒上前,将公子卬的酒爵重新倒满。
“安国君,请端起来。”
公子卬看一眼朱威,见他已端起来,只好犹豫地端起酒爵。
魏惠王缓缓说道:“公孙鞅赤心为秦,立下盖世奇功。秦人不加报答不说,反而以怨报德,使用极刑戕害忠臣。公孙鞅虽为大魏公敌,但就人才而论,确是大才,秦人不惜,寡人惜之。两位爱卿,来,满饮此爵,为公孙鞅冤魂饯行!”
三人同饮。
“唉,”朱威长叹一声,“公孙鞅若在九泉之下听到陛下有此公论,不知该作何想?”
公子卬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哼,他能想什么?必是在那儿追悔当年自己为何有眼无珠、弃明投暗哩!”
见他说出此等肤浅之论,朱威不好再讲什么,呵呵一笑,别过脸去。
魏惠王重重咳嗽一声,缓缓说道:“两位爱卿,常言道,敌变我变。孝公暴毙,新君登基,旧党东山再起,公孙鞅无端被害,数月之间,秦宫连遭大变,你们说,寡人该当如何应对才是?”
公子卬奏道:“父王,秦人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儿臣奏请起兵伐秦,夺回河西,报仇雪耻!”
魏惠王将头转向朱威:“朱爱卿以为如何?”
“微臣以为不妥。”
“为何不妥?”
“秦人眼下正举国丧,我若伐之,秦人反而同仇敌忾,于我不利。”
“爱卿是说,我当静观其变,坐等其乱?”
“陛下圣明!”
“嗯,”魏惠王连连点头,“爱卿所言,甚合寡人心意。秦孝公磨剑十八年,方得河西。寡人也要学一学他,再忍几时,看看这个毛头小子有何能耐。两位爱卿,眼下之急,不是伐秦,而是选贤任能。当年寡人错失公孙鞅,秦人得之,致使河西易手。今日秦人诛杀贤能,寡人则要反其道而行之,用贤任能。”
朱威起身,重重叩道:“陛下果能如此,我光复河西指日可待矣。”
“呵呵呵,”魏惠王心里美极,抬手示意,“朱爱卿请起。”
朱威再拜谢过,起身坐下。
“二位爱卿,”魏惠王逐个看向二人,缓缓说道,“寡人反复思忖,相国之位不能长久虚空。你二人都是寡人亲近之人,寡人要你们细细访查,但得大贤之才,寡人即以此位举国相托。”
“父王,”公子卬不失时机,拱手荐道,“儿臣眼下就有一个合适人选。”
“哦,”魏惠王身子前倾,“他是何人?”
“就是陛下方才所赞之能臣,上大夫陈轸。”
“嗯,”魏惠王微微点头,“陈爱卿倒是一个人选。”
秦宫,御书房里,景监伏首于地。
惠文公拿袖子擦把泪水,缓缓问道:“景爱卿,国父他——走了?”
景监泣不成声:“回——回禀君上,商君饮下御酒,就——就这么走了!”
惠文公再次垂泪:“商君他——他可有交代?”
“商君要微臣转奏君上,‘立威于军,立信于民;欲成大业,强国固本。’”
“你再讲一遍!”惠文公声音发颤。
“立威于军,立信于民;欲成大业,强国固本。”
惠文公涕泪交流,喃声说道:“本即农,农即民,民即法,法即秦!听商君之言,哪里像是谋逆之人?”又擦几把泪水,抬头看向景监,“景爱卿!”
“微臣在。”
“不瞒你说,”惠文公声音微颤,“寡人心里一直嘀咕,商君谋逆之事有点蹊跷。方才听你讲述商君临终之言,寡人愈发不安了。照理说,商君若要谋逆,应当谋杀寡人才是,为何却去谋杀公叔?还有那个朱佗,寡人刚刚听说,他到商君身边不足半年,商君对他并不信任。此等大事,以商君为人,该当托付亲信才是,何能轻托呢?景爱卿,寡人问你,会不会有人栽赃于他?”
景监心知肚明,却又不能讲明,跪地叩道:“君上圣明!是否有人栽赃,臣不敢臆测。不过,臣可禀明君上,凡谋逆者,必有私欲。商君是卫人,年已五旬,在秦并无嫡亲。臣素知商君,自入秦之后,十数年如一日,一心只为变法强秦,既未成家,也未立室,更无子嗣家庙。如果谋逆,他为何人而谋?”
“嗯,此言甚是,”惠文公重重点头,“寡人有意重审此案。如果商君真的是受人陷害,寡人绝不轻饶!景爱卿,寡人想将此案交由爱卿核查,可有难处?”
想到商君的临终之言,景监奏道:“谢君上器重!不过,此案涉及世族元老、权贵国戚,微臣身轻言微,恐难复命!”
“那……依爱卿之见,何人可当此任?”
“太傅!”
惠文公思忖良久,看向内臣:“传谕,宣太傅、公子华书房觐见!”
内臣躬身应道:“臣遵旨!”
太师府中,一片喜庆。
偌大的客厅里,甘龙端坐几前,陈轸陪坐。旧党成员,各按职爵坐于两侧,每人面前的几案上摆满美酒佳肴。众嘉宾无不笑逐颜开,把爵畅饮。
酒过三巡,甘龙扫视众人一圈,重重咳嗽一声。
喧闹的大厅立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尽皆投向老太师。
甘龙倒满一爵,递予陈轸,自己也倒一爵,举起来,缓缓说道:“今日我等去除逆贼公孙鞅,上大夫功不可没!诸位大人,老朽提议,先敬上大夫一爵!”
众宾客纷纷举爵,异口同声道:“老秦人敬上大夫一爵!”
陈轸举爵,环视众人:“公孙鞅倒行逆施,上天怒而罚之,陈轸不敢冒功!陈轸建议,我们谨以此爵敬祭上天,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众宾客齐声曰善,纷纷将爵中酒洒向空中。
杜挚不无兴奋道:“上大夫此言说到下官心坎上了!想当年,公孙鞅在渭水河边处斩七百贤士、血流成河之时,恐怕不会想到他自己也有今日。这叫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上天终归是公平的。”
“唉,”公孙贾捋一把胡须,轻叹一声,“可惜的是,五马分尸之时,下官未能听到公孙鞅的惨叫,终是憾事。老太师,下官真不明白,公孙鞅既然罪有应得,君上为何赐他毒酒呢?”
“诸位大人,”甘龙捋一下飘然而下的长须,缓缓说道,“老朽以为,这正是君上的圣明之处。君上跟先君不同。先君视民为仇寇,动辄施以酷刑,株连九族。君上则以仁爱为治国根本,此举足以昭示君上的宽厚之心,当是大秦福音啊!”
“老太师所言极是。”杜挚叹服道,“现在想来,君上当年之所以率先反对变法,也是出于爱民之心。”
“是以老朽以为,祸秦之首,不在公孙鞅,而在新法。”
甘龙的话音刚落,陈轸随即点头应和:“老太师言及此处,陈轸也有一语,若是不妥,还望太师和诸位大人海涵。”
甘龙微微拱手:“上大夫但说无妨。”
“若是陈轸没有猜错的话,处死公孙鞅,并非君上远谋。”
“听上大夫语气,”杜挚略一迟疑,“君上远谋,难道是废除新法?”
“杜大人一语中的。”陈轸朝他竖起拇指,“不过,君上眼下也有难处,因为新法是先君孝公的既定国策,君上新立,不好擅自变更啊!”
众人纷纷点头。
“然而,”陈轸话锋一转,“在下以为,此事并非难办。如果诸位大人敢想君上所想,发动朝野臣民一齐上书,共同奏请废除新法,就可形成民意。若是形成民意,这——情势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个大胆的提议。众宾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师甘龙。
“嗯,”甘龙捋须良久,微微点头,“上大夫所言,并非不可行。君上看到民意如此,正可顺水推舟,恢复我大秦祖制。”
“诸位大人,”杜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