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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过来一位“宪兵”,他们的谈判被迫暂停,“宪兵”慢慢悠悠地穿过人群走了过去,在摊位前找了处空地停下来,用优美的礼仪式动作抬起左臂看了看他的手表。当他确信时间已到时,随即将哨子凑到嘴边吹了两下,宣布说:“市场开张了”,此时正好是九点。
松露人生(2)
要分辨出大宗货主并不难,从那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或是用布罩着的大篮子、或摊位前众多的商贩上,就能一望而知。但是要认出那些只是想早上出来逛逛的假买主就不易了。
卡庞特拉是个很有名的市场,经常有来自三星级酒店的人到这里买货。当一批批的人走到你面前,对你篮子里的东西表示出兴趣的时候,你应该主动地让他闻闻,这不仅表现出了你良好的修养,没准还能达成一笔好交易。
在伯纳德的点头示意下,我拎起一个篮子举到一位衣着得体、有着巴黎口音的绅士面前。他的头几乎快要伸进篮子里了,不停地深深地吸着气,肩膀随之起伏。他微笑着连连点头,然后选中了一块,用拇指指甲小心地刮着,直到露出表皮下白嫩的脉络。
一般来说,松露越黑越香,也越好,因而价格也就越贵,因为价格是和味道成正比的。换句话说,你是根据鼻子闻到的气味而付钱的。
这位绅士把松露重新放回篮子里,又点点头,似乎印象颇佳。我正待他从兜里掏出钞票来,可他却道了声“谢谢,再见”,便绝尘而去。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显然,他不过是一位松露爱好者,只会闻闻味、刮刮皮,并不是真正的买主。这一点都不足为奇,每个市场都会有个把这种人。
实际上,伯纳德有一些交往多年的老客户。等到买卖双方都不再兜圈子,定好当天的价格后,我们就去拜会他们。那时,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可以去四处闲逛,随便听听,看看了。
松露生意都有自己秘密的渠道,货源是保密的。供货要有大量的现金为基础,而且不开发票,没有保镖,没有担保人。因而俗称诈骗的不正当行为经常发生。而且,今年似乎更加证实了法瑞苟勒先生的恐惧不无道理。中国人正大张旗鼓地进入法国市场。他们的秘密武器是喜玛拉雅块茎,一种东方的真菌,外观甚至连味道都与真的普罗旺斯的黑块茎非常相似。
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问题。货都摆在明处,不存在难辨真伪的情况。但是,根据市场上的传闻,已有些卑鄙的商贩将二者混在了一起,在冒牌货上搁上少量真货,然后高价出售。如果世上还有什么时髦的理由能让死刑恢复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个。
在最初的半个小时里,我发现买卖双方都很沉着、稳健。许多商贩和货主都在小声地讨价还价。因为没有官方标价,一切都可以商量。如果卖主对卡庞特拉的价格不满意,可以继续往北走,那里有个里奇兰奇斯周六市场,到那里肯定有机会卖个好价钱。所以,不用急着出手。直到第一宗大货成交后,当天的价格才确定在2700法郎一公斤。
这是通过手机传出来的消息。不用说,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松露世界。可以肯定,2700法郎的价格不会保持很久。再往北,松露的价格要高出很多,而此时在巴黎的价格有可能会高出一倍。
交易正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我站在一个商贩旁正胡乱地记着笔记,突然觉得身后有个人正贴近我,我急忙转身,几乎撞到了一个人的鼻子上。此人正从我肩上探头过来看我在写什么。我敢肯定,他准以为我在记录什么秘密而有价值的情报。如果他能艰难地认出我用英语潦草地记录的笔记,就会发现我记录的只是我对那些衣着考究的商贩们服饰的一点观感而已,那他肯定备感失望。
商贩们都穿着沾满灰尘的厚底靴,宽大的夹克外套带有拉链式的里怀口袋,那里边放着装钱的褐色信封,贝雷帽,一位还戴了护耳,进行了改进的游艇旅游帽——一种黑色宽边浅底软呢帽,长长的围巾像抢银行的歹徒那样一直围到眼睛下面,给人一种阴险的感觉,更要命的是还总不时地拉下围巾,露出鼻子,进行一种常规式的呼吸。
市场上大多数人是中年男女,带着乡下人的面孔。但也有一两个与众不同的,是穿着皮夹克、留着卷发、戴着金耳环、目露凶光的年轻人。当我看他们鼓涨的夹克,立刻意识到是保镖,夹克里可能藏有武器。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保护那一捆捆面值500法郎的钞票的。可当我对他们进行一番细致的侦察后发现,他们是陪他们的老母亲来的。当老母亲带着粘满泥土的、装了六七块小松露的塑料袋子与人讨价还价时,他们就紧随左右。
当我们在人群边的小桌后终于找到了一位老客户时,伯纳德决定开始交易。和其他商贩一样,他的装备也是新老结合:一只有着上百年历史的便携式杆秤和一个小计算器。松露经过味、色的审查后,便从篮子里被取出来,放在一个棉网兜里,再将网兜挂在杆秤的秤钩上,调整铜秤砣直到杆秤水平为止,伯纳德和商贩再共同检查一下,然后互相点头致意,表示这一重量得到了双方的认可。商贩在按键前还要同他的计算器嘀咕几句。他把算出来的钱数拿给伯纳德看,手托计算器就像给人看一幅照片。不断点头之后,价钱被确定下来。开好支票(伯纳德是依法经商的典范,所以不使用现金),上午的事情就算完成。
好了,现在可以去带有歌舞表演的卡吧莱酒吧,伯纳德说。于是,我们便推推搡搡地挤出人群,进了酒吧。尽管我遵循的守口如瓶的谈话原则被许多松露人所效仿,酒吧里还是显得很嘈杂。讲话时,人们都用手掩着嘴,好像不这样就说不出话似的,也许是为了让像我这样的偷听者一无所获吧。那些没有价值的信息,比如他们肝脏的情况或天气预报之类的,才应该避开那爱偷听的耳朵呢。不过,如果不用手掩嘴而大喊大叫的话,那不是真的成了无用信息了?
乡音、吞吞吐吐再结合那永不可少的手势,让人很难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我几经努力才听懂了两次。第一次比较容易,因为对方是直接跟我交谈的。我被介绍给一位客商,他身材魁梧,剽悍健壮。当然他的肚子和声音毫不逊色于他的身材。他想了解我对市场的印象如何。我告诉他,市场周转资金之巨给我的印象很深。他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他环顾一下酒吧,伏近身来,一只手拢在嘴边以防止被外人窃取了“第十军团的密谈”:“我很有钱,你知道吗?我有五处房子。”
不等我回答,他已经去了酒吧的另一头,缠住了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一只大胳膊环在那人的双肩上,手又放在嘴边,做好了进一步泄露机密的准备。我猜想,这可能是一种在多年商品原始交易中养成的习惯吧。我真想知道他们平时生活中是否也这样。难道他和他夫人也不进行正常的交谈,总是窃窃私语,或用眨眼、碰肘来交流吗?我在餐桌旁胡思乱想着,耳边依旧嘈杂。“你再要杯咖啡吗?”“嘘,小点声,会被人听去的。”
这天上午的第二次交谈是件让人意外的事情,讲的是跟松露有关的器具。我想,这种东西只能出自于法国头脑的发明。这是一位商人通过图案、手势和倾洒些许白酒而描述出来的。他说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
器具是为一位老人做的,一位很老很老的老人,他生长在卡庞特拉附近。成年后,他就把全部的爱都献给了松露。每年,他都总是急切地盼望着第一场霜冻的到来。冬天,他和他的狗就一起在旺图山的山脚下度过。每周五他都会来市场,用一个帆布包背来他一周的收获。松露卖出后,他会与其他人一样来到酒吧。不过他只是迅速地喝一点饮料,一般是苏兹酒,然后便匆匆离去,开始了他新的寻找。对他而言,如果时间不是用在寻找松露上就是一种浪费。
光阴似箭,老人一生的生活就这样一直处于艰苦的环境之中,每日低头弯腰地劳动,为此他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多年西伯利亚寒风的侵蚀使他的腰疼痛难忍,背也落下了毛病。所以,他必须时刻保持腰身直立,任何一点扭曲都会痛彻心肺,甚至走起路来都非常困难。他再也不能去寻找松露了。
然而,他的热情并没有熄灭。他有幸结识了一个朋友,每周五都带他到市场去。当然能去就比不能去强。可每周的拜访却令他沮丧。虽然他能看,能摸,能闻,但由于不能弯腰,他只能闻那些拿在他手里的,或别人举到他面前的松露。他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