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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普罗旺斯-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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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特?普罗旺斯村有七座橄榄油加工厂,我们首站是勒斯密斯外的芒林德斯。我们在笔直、空旷的公路上向北行驶,正前方是露洱山,山顶上还覆着冬天的积雪。天空高远,但气温很低。

一大早就来到山上,在瑟瑟的寒风中采摘橄榄的人们真是太辛苦了。五公斤或十几磅的橄榄,只能榨出一升或两品脱的橄榄油。因为用机器采摘橄榄会损伤树木,所以整个采摘过程都要经手工完成。在这样北风凛冽的早上,我不知道那些粗糙的手指到底能坚持多久。让一马力说,橄榄树是橄榄种植者的命根子,无论多么艰苦,你既然要干这工作,你就必须爱惜这些树。

橄榄油的发现(3)

在短暂的生命中一向高高在上,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的橄榄们,在被刚刚采摘下来的时候。一定备感震惊。从树上被那么轻轻地摘下,握在温暖的手里,可到了山下它们就会有完全另一番感受——被扔进麻袋里,垛在车上,然后扔进轰鸣着的机械搅拌箱中。先清洗干净,然后被压榨得粉身碎骨,最后运到离心机去脱油——这就是一枚橄榄的生命过程。

对一般人来说,要在机器轰鸣的工厂里交谈,必须在离耳朵六英尺的范围内大喊大叫才 能进行。让我在这种环境里接受橄榄加工教育,实在有不小的障碍。尽管如此,让一马力还是坚持在噪音中向我喊完了橄榄油的整个压榨过程。在机器的两端,橄榄的命运真有天壤之别,一端是一袋袋洗得干干净净的橄榄,另一端则是不断涌出的金绿色橄榄油。空气中飘荡着奇妙的橄榄香气,丰满、润滑、新鲜、温暖,让人想起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我们望着这些橄榄,它们被剥离了枝叶,完全裸露着,孤立无援,身上沾着薄薄一层水衣,散发出迷人的光泽。而到了第二阶段,它们会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被压榨成粘稠的糊状,“你好像对这些橄榄核很感兴趣。”让一马力说。

是的,就是这些橄榄核,它们也有让人想不到的功能,而且非常重要。有一个时期,某些橄榄种植者突发奇想,打算把橄榄核剔除,只压榨果肉,以为这样能提高橄榄油的质量。结果他们发现,这种办法不仅劳民伤财、事倍功半,而且,去核的橄榄榨出来的油保存时间大为缩短了。原来,橄榄核里有一种成分,是橄榄油天然的存储剂。少了它,橄榄油很快就会变味。跟大自然对着干,你不会得什么便宜的,这是让一马力的结论。老天爷最清楚是怎么回事。

捂着被震得嗡鸣不断的耳膜,我们来到了工厂前面的办公室,两个橄榄种植者正靠在柜台上。其中一位脸色黑红,露出一脸无法抑制的喜色。他早已退休,但还偶尔来看看,关心一下这里的收成。

“喂,”他对另一位说,“油涌出来了啊!”

我顺着一旁的门看过去,正有一弯细流缓缓流出,但显然没有他话中表现的那种声势。另一个人皱皱眉,挥了挥手,意思是说他的话夸张了些。“咳,”他说,“不就几滴嘛。”是的,只有几滴。

柜台后面的女孩微笑着。我问她今年收成怎么样,她手指一个高高的玻璃瓶点了点头。瓶里装着早季油的样品。我把瓶子拿到阳光下打量,油很稠,近似于固体。

“这是皮纳特先生的油,”她说,“每次榨出来的橄榄油我们都单独存放。我可以告诉你它们出在哪儿——不是具体哪棵树,而是大致是哪块地,就像葡萄酒一样。”

告别的时间到了,让一马力——或许在活着的法国人当中,只有他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有一宗橄榄生意尚未完成,我们约好下午早些时候去看看橄榄树林。他让我在戴比塞的摩登酒吧里等他。

乡村酒吧总是很有特色。摩登酒吧简约、粗放的装饰风格,是多风的豪特·普罗旺斯原始朴实性格的一个侧影。每当有顾客走进来,也带进来阵阵扑面的寒气。可是,经过了简短的寒暄,几句亲热的话语,寒意便逐渐消散,热烈的气氛弥漫开来。这些一生都从事户外劳动的人们,平时讲话的距离都很远,加上经常伴随的拖拉机轰鸣的干扰,让他们的嗓门都得到了扩张。他们面对面地大喊大叫,爽朗的笑声像小型炸弹在空中爆炸。

这里聚集了老中青三代人,他们头戴的不同的帽子看上去非常有趣。屋里年纪最大的一位,攥着杯茴香酒靠在角落,一只手还扶着眼镜。他头上戴的像是二战时俄军坦克队长的帽子,由黄褐色的粗帆布制成,帽边长长地耷拉着,像猎狗的两只耳朵,从他长满花白胡须的粗糙脸颊两边垂下。年轻些的不是戴着平顶帽,就是戴着羊毛女帽。有一位竟然戴了两顶帽子,女帽衬在平帽里扣在头上。只有阳台后面的小伙子戴着顶棒球帽,还算有一点现代气息。

后墙上悬挂的电视机里,一群外星人正随着音乐狂歌乱舞。店里的顾客们却不屑一顾。一只狗不断地围着桌子转悠,似乎是想找点吃的。我要了杯冰凉的红葡萄酒,透过窗户,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临。太阳早已西沉,一块黑如锅底的乌云随风而来,山上又该冷了。

有人将我介绍给了皮纳特先生,他正站在一座石仓的门口,吸着冷风。一次有力的握手之后,我们坐进他的小车,驶上了一条肮脏狭窄的小径。途中我们经过了一个装饰古怪的苹果园——一排光秃秃的苹果树被用枯枝编成的小孔网连在一起。远远看去,好像是有人想对整个果园乔装打扮,但到最后一却没了兴趣。

“这是用来抵御冰雹的。”皮纳特先生说,“没有这东西就保证不了收成,”他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是的,要保收成。哦,谢天谢地,橄榄树用不着这个。”

我们离开苹果园后,就进了一片橄榄树的海洋。在这里,我才明白了皮纳特的意思。山坡上数以千计的橄榄树浩浩荡荡排列开去,挺立在露出的山岩上,就像长着叶子的雕像。这里多数橄榄树都在二百岁以上,有一些可能还要大些,甚至大上一倍。这数千株橄榄树结出的橄榄更是数以万计,而每一枚橄榄都要用手从树上采摘下来。

我们在一排排列如长阵的橄榄树的阵头停下脚步,周围村庄的一群男女正在那里采摘橄榄,他们的祖爷爷和祖奶奶们也曾做过同样的工作。只是那时交通尚不发达,只能靠骡子或步行运送。虽然每年橄榄收成并不丰富,可不便的交通使这些橄榄也无法运出。于是,这为年轻人的约会创造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不知多少浪漫的婚约就在这些树下达成。那时,一包橄榄肯定与一束红玫瑰具有同样的魅力。浪漫的爱情造就了许多幸福的婚姻,很多人将他们第一个男孩命名为奥利弗(olivier,意为“橄榄”)。

习俗也许已改变,采摘橄榄的工具也有了更新,但采摘的手法依然像两千年前一样。采摘时,先在树根周围铺一大块塑料垫子,然后用一个短把的梳子——约有八英尺宽,有一排钝齿,完全能梳理一只巨大的带毛动物——清理树枝。扫过低处的树枝后,采摘者爬上一架下宽上窄的三角梯,去清理较高处的橄榄枝。人站在梯子上,半个身子就全部埋入橄榄叶中,只能看到穿着工作服的两条腿从枝叶中垂落下来。在冰冷的寒风中,我听到橄榄啪啪啦啦地掉落在垫子上,偶尔有几个藏入枝叶间的采摘者被树枝划着了冻肿的脸,恼怒地发出几句咒骂声。因为天冷的缘故,咒骂的语速也显得缓慢。

如此奔波了一天,回到车里时,我冻僵的手脚才开始感到一些暖意。这时,只有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农民宁愿放弃橄榄而种植葡萄。

葡萄园很快就能给你带来回报,一般大约只需短短三年的时间,你就会生意兴隆,工作条件也会随之而大为改善。除了剪枝外,多数辛苦的劳作都可以在晴朗的白天进行,这不论是对人的身体,还是对人的脾气来说,都是很容易被接受的。同时,如果酿出了优质的葡萄酒,种植者就会更加自豪。而橄榄不同,从我来到这里,就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从没有谁靠种橄榄发了财。

我想,我对橄榄的印象可能更多是出于情感,而不是现实。我想到了橄榄树在抵御自然灾害时那百折不挠的身影,想到了它们抗拒死亡的勇气和毅力,想到了这些平凡的树种那不平凡的生长史。

此时此刻,一片片橄榄叶在温暖的阳光中轻轻闪耀,粗壮的树干顽强地从泥土中振臂而出,毫无倦意。我常想,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位初拿画笔的新手面对着如梦的景色所生出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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