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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那双套靴的情节,立即引起访客们兴趣的勃然爆发。那天使拨通房管会的电话,只轻声吐出寥寥数语,——国家政治保安局,传房管会书记科列索夫,要他马上携套靴,到佩尔西科夫教授的寓所——只见那面色苍白的科列索夫,双手抱着套靴,旋即出现在书房里——
瓦先卡!——天使用他那不高的嗓门唤坐在门厅里的那一位。那人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拖着他那副就要散架了似的身子,慢腾腾地晃进书房,那副烟色的眼镜把他的一双眼睛全然给吞没了——
嗯?——他睡眼惺忪言语简短地询问道——
套靴。
那双烟蒙蒙的眼睛冲着这双套靴扫视了一遍,就在这一举动中佩尔西科夫感觉出,从那两片烟色玻璃片后面,在一刹那间,斜侧着而闪烁出亮光的,绝对不是那种惺忪的睡眼,而是正相反,乃是一双刺目惊人的眼睛。不过,这双眼睛的亮光转瞬之间就熄灭了——
怎么样?瓦先卡?
那个叫瓦先卡的用其无精打采的嗓音回答道:——
喏,这还有怎么样。佩连日科夫斯基的套靴呗。
充公物品储备库房里立即少了佩尔西科夫教授的赠品。那双套靴被裹在一张报纸里就失踪了。已然极度地高兴起来的那个身着弗伦奇式军装的天使,站起身来,握住教授的手,甚至还发表了一个简短的致词,其大意可归结为:这可是教授立下的功劳……教授可以安心了……往后,不论是在研究所里,还是在家中,都不会有人再来骚扰他了……会采取一些措施的,他的那些分光箱是绝对安全的——
那么,能不能把那些采访记者统统都给毙了呢?——佩尔西科夫从其眼镜框上边探望着,询问道。
这一询问逗得这几个访客异乎寻常地乐起来。不单是那个神情阴沉的小个头,就连戴烟色夹鼻眼镜的那一位也在门厅里笑了一声。那天使则满面微笑容光焕发地解释说,这可是不可能的——
那么,到我这儿来的混蛋是个什么人呢?
其时,这几位访客全都立刻收起了笑容,那天使闪烁其词地回答说,此人嘛,一个以投机勾当而营生的小骗子而已,不值得理睬……尽管如此,他却恳请教授公民对今晚的这件事绝对守密。随后,这批访客便离开了。
佩尔西科夫折回书房,走到那些图表前,可是他仍然不能投入工作。电话机将其火红色的圆圈形的信号抛入他的眼帘,一个女性的声音在向教授提议说,要是他有心娶一位富有情趣心肠火热的寡妇为妻,他便可以得到一套七居室的住宅。佩尔西科夫冲着话筒吼起来:——
我倒是建议您上罗索利莫教授①那儿治一治才是……——接着,他听见了又一阵电话铃声——
①格…伊…罗索利莫(1860-1928):苏联著名神经病学家,医生,莫斯科大学教授。
佩尔西科夫立刻就变得温和了三分,因为这个电话可是一个相当有名望的人物从克里姆林宫里打来的,那要人许久地用同情的口吻询问佩尔西科夫的工作情况,并表示了要来造访实验室的愿望。佩尔西科夫从电话机旁走开,拭去脑门上的汗珠,又走过去将话筒摘了下来。这时,头顶上那层楼的一套住宅里响起了一些怪声怪气的圆号声、喇叭声,飞出瓦尔基利亚女神们①的号啕声,——那是呢绒托拉斯的经理家的收音机在播放大剧院里的一台瓦格纳音乐会。佩尔西科夫就在这般从天花板上纷纷袭来的号叫声与哀鸣声所构成的喧嚣之中,向玛丽娅…斯捷潘诺夫娜声言,他要去控告那位经理,他要把那位经理的收音机给砸碎,他要离开莫斯科而随便去什么鬼地方,因为,显而易见,人家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给撵走。他摔碎了放大镜,躺到书房的沙发上,就在那些从大剧院里飞来的著名钢琴演奏家所弹出的一串串柔和的滑音之中,他沉入了梦乡——
①即歌剧音乐《瓦尔基利亚女神们的飞翔》,德国著名作曲家里…瓦格纳(1813-1883)的作品。在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女神们为英雄助战,并且把阵亡将士的英魂引进瓦尔加拉宫,飨以酒宴。
一件件意外在继续发生,第二天里也是接瞳而至。乘有轨电车上研究所的佩尔西科夫,走到所门口的台阶上,就碰见一个戴着时髦的绿色圆顶礼帽、为他所陌生的一位公民。此人仔细地打量着佩尔西科夫,但并没有向他提出任何询问,因而,佩尔西科夫尚且还能容忍这陌生人。可是,在研究所的门厅里,除了那个慌慌张张的潘克拉特朝佩尔西科夫迎上来,又有一个戴着圆顶礼帽的也起身相迎,此人还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候道:——
您好,教授公民——
您有什么事?——佩尔西科夫用令人生畏的声音发问道,一边让潘克拉特帮他脱下大衣。可是,戴圆顶礼帽的很快就使佩尔西科夫定下神来,他用十分亲昵的口气悄悄地嘀咕了一句:教授无需分心,他,戴圆顶礼帽的,守在这里正是为了让教授得以摆脱那些形形色色的纠缠不休的造访者……他还说,教授满可以放下心来了,不仅是对研究室的门外,而且甚至可以对窗外。说完这些,这陌生人立即在一刹那间将其上装的衣襟撩翻过来,向教授亮出一枚什么样的小徽章来——
哦……你们的工作安排得倒也挺出色呀,——佩尔西科夫嘟哝道,还天真地补了一句,——那您守在这里吃什么呢?
对这个问题,戴圆顶礼帽的报以粲然一笑,他解释说,会有人来换班的。
这之后的三天过得好极了。克里姆林宫来人看望过教授两次,还有一次,来的全是一些大学生,佩尔西科夫考他们。那些大学生一无例外统统都没能考及格,从他们脸上的神色就能看出来,如今,光是佩尔西科夫这一姓氏,就要在他们心目中激起那种简直是迷信般的恐惧——
去当列车员得啦!您这样的人是不能从事动物学的——从研究室里传出这类揶揄——
他这人够严厉的吧?——戴圆顶礼帽的向活克拉特探问道——
喔唷,——但愿你不要撞上,——潘克拉特回答道,——要是有个什么样的真能考下来,亲爱的,你就瞧着吧,那他也一准是摇摇晃晃地走出研究室。他会汗流浃背的。他还会马上就奔啤酒馆去的。
忙乎着所有这些琐碎事务的教授,在不知不觉之中过了三天三夜,可是到了第四天,他重又被拉回到那真正实在的生活里。使他回归现实生活的是那从大街上传来的一声尖细而刺耳的叫喊——
弗拉基米尔…伊帕季伊奇!——这声叫喊从赫尔岑大街上穿进研究室那扇打开着的窗户。这声叫喊算是走运了:佩尔西科夫最近这几天实在过于劳累,此刻他恰好在休息,他那双熬出一层又一层小红圈的眼睛,无精打采疲惫乏力地张望着,他坐在圈椅里一个劲儿地抽烟。他再也支撑不住了。故而他甚至怀着几分好奇朝窗外瞅了一眼,于是便瞥见了人行道上的阿利弗雷德…布隆斯基。从那只尖顶帽与那个笔记本上,教授立刻将那张印有显贵头衔的名片的持有者给认了出来。布隆斯基亲热而恭敬地冲着窗户行了一个鞠躬礼——
哦,是您?——教授问道。他连发怒的气力都没了,他反而似乎都有点好奇了:接下去又会有什么事呢?有窗户做掩体,他觉得自己置身在安全地带,而不至于受到阿利弗雷德的侵害。守在街上而从不换班、也戴圆顶礼帽的那家伙立刻扭过头来冲着布隆斯基竖起耳朵。站在街上的后者脸上绽开了那种极尽媚态的笑容——
请给出两分时间,亲爱的教授,——布隆斯基拉开嗓门而开腔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而且纯粹是动物学方面的。您让提吗?——
提吧——佩尔西科夫以简短而讥讽的口吻回答道,心里暗自过了一遍:这混蛋身上毕竟还有点美国式的作派哩——
您能为了母鸡而谈点什么吗,亲爱的教授?——布隆斯基双臂交叉而抱着肩膀,大声问道。
佩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