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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的,”她说,“请!”她把托下巴的手拿开,伸到我面前。
我拿起她的手,像看手相那样把手心对着自己。气力完全从她手上退去,纤长的手指极为自然地稍稍朝内侧蜷起。我把手合在她手上,不由想起自己十六七岁时的事。接着我弯下腰,把鼻尖轻轻碰在她手心上。一股宾馆里的香皂味儿。我掂量了一会她手的重量,之后悄悄放回连衣裙膝头。
“怎么样?”她问。
“只有香皂味儿。”我说。
和她道别后,我返回房间,又给女友打了次电话。她没接,唯独信号音在我手中一遍又一遍响个不停。一如上次,但这也无妨。我让几百公里外的电话铃反反复复发出响声。现在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就在电话机前。她确实在那里。
我让铃响了二十五遍,然后放回听筒。夜风摇曳着窗边薄薄的纱帘,涛声也传来了。我再次拿起听筒,重新拨动号码盘,慢慢地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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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的绿色大街
小说
悉尼的绿色大街
1
悉尼的绿色大街,并不如你从这名字上所想象的——我猜想你难免这样想象——那么漂亮。先不说别的,这条大街上一棵树——哪怕一棵——也没有。没有草坪没有公园没有饮水点,却取名为“绿色大街”(greenstreet )。至于原因,那就只有天晓得了。天都可能不晓得。
直言不讳地说,绿色大街即使在悉尼也是最煞风景的街。狭窄、拥挤、污秽、寒伧、破败、环境恶劣、一股难闻味儿。且气候差劲儿:夏天冷得要命,冬天热得要死。
“夏天冷得要命冬天热得要死”这说法是有些奇怪。因为,就算南半球和北半球季节相反,作为现实问题也应该热的是夏天,冷的是冬天。也就是说,八月是冬天,二月是夏天。澳大利亚人都如此认为。
但是,作为我却不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因为这里边有一个大问题:季节究竟是什么?也就是说,是到十二月就是冬天呢,还是变冷了是冬天呢?
“那还不简单,变冷了不就是冬天吗!”或许你会这样说。不过且慢,如果说变冷了就是冬天,那么到底摄氏多少度以下是冬天呢?假如隆冬时节一连有几天暖洋洋的日子,莫非就该说“变暖了就是春天”不成?
喏,糊涂了吧?
我也糊涂。
可是我认为“冬天就必须冷”这一想法未免过于片面,所以,即便为了打破周围人的僵化观念,也要把十二月至二月称为冬天,将六月至八月唤作夏天。而这样一来,就成了冬天热夏天冷。
结果,周围人都认为我是怪人。
不过也罢,随别人怎么看好了。还是说绿色大街吧。
2
前面也说了,悉尼的绿色大街即便在悉尼也是最煞风景的街,没准在南半球都是最煞风景的。就说现在吧,在这十月里的一个下午,我正从位于一座大厦三楼的事务所窗口,往下打量绿色大街大约正中间那里。
看见什么了?
看见好多好多。
晒得黝黑的酒精中毒流浪汉正一条腿伸进污水沟里睡午觉——或动弹不得。
打扮新潮的无赖少年把锁链揣进夹克口袋,弄得“哗哗啦啦”地在街上游来逛去。
毛掉了一牛的病猫在寻找垃圾箱。
七八岁小孩手持尖锥一个接一个猛扎汽车轮胎。
砖墙上千巴巴地沾着五颜六色的呕吐物。
所有商店都几乎落着铁闸门。人们早已对这条街忍无可忍,关起店铺逃之夭夭。至今仍营业的只有当铺、酒馆和“查莉”比萨饼店。
脚蹬高跟鞋的年轻女郎怀抱黑漆皮手袋,带着“咔嗒咔嗒”刺耳的足音在路上全速行进,就好像被谁追赶似的,但根本没人追赶。
两条野狗在街心擦肩而过。一条由东向西,一条由西向东。都边走边看地面,擦肩而过时头都不抬一下。
悉尼的绿色大街便是这样一条街。我常常心想,假如必须在地球的什么地方挖一个特大特大的屁股眼儿,那么场所就非这里莫属了——这就是悉尼的绿色大街。
3
我在悉尼的绿色大街开事务所,当然有其相应的理由的。不是因为穷。这里的房租固然便宜到极点,可是我不缺钱.不仅不缺,简直多得花不过来,足可以一古脑儿买下悉尼繁华大街上的十幢十六层高的新大楼,甚至最新式的航空母舰连同五十架喷气式战机都不在话下。反正钱多得一看都心烦。毕竟父亲是砂金王,两年前给我扔下全部财产死了。
钱派不上用场,统统放进银行,这下利息都用不完,所以又把利息也放进去,结果是利上生利,一想都烦得不行。
我所以在悉尼的绿色大街开事务所,是因为只要找在这里,熟人什么的就一个也不会找来。正经人断不至于来什么悉尼的绿色大街,大家都怕这条街怕得要命。因此,既没有亲戚来絮絮叨叨说三道四,又没有喜欢指手划脚的朋友来访,眼睛专盯着钱的女孩也不会来。既没有律师顾问来商量财产如何运作,又没有银行行长来寒暄致敬,罗尔斯—罗伊斯(注: rolls…royce,英国汽车公司及其商标名。)的推销员也不至于抱着一堆宣传资料来敲门。
没有电话。
来信一撕了之。
安安静静。
4
我在悉尼的绿色大街开私家侦探事务所,就是说我是私家侦探。招牌上这样写道:
私家侦探,收费低廉
但只受理有趣之案件
招牌用平假名(注:日文字母的一种,原文是用平假名写的。),写当然有其道理,因为悉尼的绿色大街上认得汉字的人一个也没有。
事务所是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脏得一塌糊涂,墙壁和天花板到处是令人讨厌的黄斑。门安得差劫儿,开了很难关上,关了又不易打开。门玻璃上写有“私家侦探事务所”字样。门拉手上挂有一块正反两面分别写有“住”与“不在”的牌子,“在”朝外时我在事务所,“不在”朝外时我外出。
不在事务所时的我或在隔壁睡午觉,或在比萨饼店一边喝啤酒一边同女服务员闲聊,非此即彼。“查莉”是个比我小几岁的可爱的女孩,有一半中国血统。虽说悉尼城很大,但一半是中国血统的女孩,除了“查莉”没第二个。
我非常喜欢“查莉”。估计“查莉”也喜欢我,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别人想什么我哪里晓得。
“私家侦探什么的可有得赚?”“查莉”问我。
“不赚。”我回答,“有得赚不就是说有钱进来么!”
“好个怪人。”“查莉”说。
“查莉”不知道我是大阔佬。
5
挂出“在”的牌子时,我大体坐在事务所的人造革沙发上边喝啤酒边听格伦·古尔德的唱片。我特别喜欢格伦·古尔德的钢琴,光他的唱片就有三十八张。
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六张唱片放在自动转换唱机上,绵绵不断地听格伦·古尔德,喝啤酒。格伦·古尔德听腻了,有时放平·克劳斯比的《白色圣诞节》。
“查莉”喜欢《ac/dc》。
6
说是“私家侦探所”,但几乎没什么顾客。悉尼绿色大街的居民压根儿没想到要花钱解决什么,况且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给人的感觉似乎与其一个一个解决,还不如相互协调来得快。总而言之,悉尼的绿色大街对于私家侦探来说决不是容易活命的地方。
偶尔,在“收费低廉”字样的吸引下也有客人赶来,但大部分——当然是对我而言—— 都是无聊透顶的案件。
什么“我家的鸡两天只生一次蛋是怎么回事”啦,什么“每天早上我家牛奶都被偷走请把犯人逮住”啦,什么“朋友借钱不还请跟他好好说说叫他还回”啦,如此不一而足。
此类无聊委托我统统一推了事。还用说,我又不是为了照看谁家的小鸡、牛奶和催还几个小钱才当私家侦探的!我所追求的是更富有戏剧性的要案,比如身高两米的镶着蓝色假眼的大管家开着黑漆高级轿车跑来说“为了保护伯爵千金的红宝石您能助以一臂之力吗”,要这等事件才行。
可是澳大利亚没有什么伯爵千金,休说伯爵,子爵男爵也没一个。伤透脑筋!
这么着,我每天每天都闲得发慌。或剪指甲,或听格伦·占尔德的唱片,或修理已成古董的自动手枪,或在比萨饼店同“查莉”聊天,以此消磨时光。
“你别干什么私家侦探了,干点正经事儿如何?”“查莉”说,“印刷工什么的。”
印刷工?那也不坏,我想,和“查莉”结婚当印刷工,不坏不坏。
但时下我仍是私家侦探。
7
一副羊模样的小个子男人从门口进来是在星期五下午。羊模样小个子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