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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會特別多,我看他每天總要工作十四五小時,卻難得仍是這樣的清純,身上洠
有權力感。我問他今後或想要結婚麼?他道、「今後大約還有十年十五年,不能
去想自己的生活改善,我這個人已給了黨了。」我聽了有一種悽涼的喜悅,看著
他,叫我想起紅樓夢裏的一句詩、「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傍。」
我向他說起新近野戰軍開到,四鄉抬豬羊花紅勞軍,我道、「如雁蕩山的鄉
村,你也知道,家家飯米都無著,那裏獻的豬羊?莫說用人之財不可竭,便用人
之情亦不可盡。」他平靜地答道、「這只是兵士與人民兩相好的意思,兵士遠來
辛苦,也要自己人肯親熱。」我聽了隨亦洠в幸庖姟N覍Τ跗诮夥跑姡呛帽葘
愛玲,即使有些地方於我不慣,亦無條件的接受。彼時學校裏的教員每天上午要
集合一次學習敲鑼鼓唱歌,有一節是、
共產黨,他辛苦為祖國,共產黨,他一心為民族,
他抗戰八年多,他改良了人民的生活。
那眨尤缏犇赣H或姊姊訴說家裏艱難,要你有志氣云云,連我亦真心感激。
我所見的共產黨員,如那姓金的政治指導員與馬驊,他們去盡私意,絕對服
從黨。就好比這個黨是庾信賦裏的鏡子、「鏡乃照膽照心,難逢難值。」所以康
生的野戰軍到後,即發動鄉下鬥地主城裏逼公債,馬驊他們還是往好處去想黨的
政策。而且開新朝是有一種好像天地不仁,所以鬥地主逼公債做得那樣慘,馬驊
他們亦照樣相信黨。此即民間起兵雖被變伲鼮楣伯a黨政權而洠в邪l生兵變的緣故
。其後更三反五反,殺人如麻,則是共產黨要把民間起兵的餘勢及其再燃的可能
,轉換方向,消耗以至永絕。
溫州解放,溫中甌中及高商的共產黨教員,一朝都當起全校員生的生活指導
員,你與他三日不合,他當即面孔一沉。他們向來只在城市做左傾文化活動,不
比馬驊與三五支隊的那政委是生在民間起兵裏。我不禁拿他們來比鄭先生,一樣
的會忽然翻臉,亦即是一樣的洠в谐鱿ⅰF溽嵋皯疖婇_到,臉上個個兇相,我纔
覺得這已不是解放軍而是共產軍了。
十月一日共產黨國慶節,溫州閱兵,所有組織都到,所有秧歌舞及綽龍舞
子拋彩瓶俱全。抬著毛澤枺恼掌'行群眾的隊伍,共產軍的隊伍。看了那軍容
與武器,真真叫人感覺大威力。但我排在教職員聯合會的隊伍裏撸械脦资铰
,就一人離隊站在橋上看,想起歷史上的兩個人。一個是虯髯客,在茶肆見了李
世民,默然心死。又一個是顧炎武,望見大清兵在山下經過,如大事已不可為。
我是在雁蕩山時見了三五支隊與那政治指導員,默然心死。但今見了共產黨的大
軍與毛澤枺耐‘,我反為心思又活了起來,讓他亦只讓幾年。
。d 。
【臨河不濟】
!
【臨河不濟】
暑假後我轉到甌海中學,仍兼教高商,但是學生都解放了,簡直無法上課。
共產黨如漁人撒網,一步一步收緊,發動鄉下鬥惡霸,城裏逼公債。只見鄉下人
逃來城裏,城裏人逃往上海。我亦認了一份公債,又以一百二十元買艾思奇的大
眾哲學,每週參加小組學習,每日跟同事一道唱歌,且填寫自白書。空氣裏漂浮
著鐵器的音響,雖是要好的同事淘裏亦寧可少說話。楊雨農家,吳天五家,都已
情況不可問。我惟仍去看看劉景晨先生,先日他勸行政專員解甲,洠в邢氲綍
這樣的。馬驊我還見過他一兩面,我看他也與別的黨員一樣,及至發覺自己的純
潔被欺騙了,是只有落到自暴自棄的殘忍,將來雖朝代再翻過來,他亦已是個廢
人了。
有個學生姓倪,解放前解放後都是他當學生會主席,如今卻不得不休學。因
他家在樂清被鬥地主惡霸,無錢再讀書,來向我道別,必要送我一套柳條綿布的
小衫褲,是他在夏天新做了還未穿過的。他只叫得我一聲「張先生」別無他言。
我心裏一酸,只得接受,卻把這套衫褲放在箱子底裏,一直不忍穿。
到得要放寒假,考試完畢之後,生活指導委員會開會,兩個學生代表發言,
決定下學期教職員的去留,當場我被罷免了。我不知今後去到何處好,但亦竟不
憂懼,當時是一般人對於正在發生的切身禍福,皆惟茫茫然。寒假我仍住在校裏
,照常寫山河歲月,而後來是梁漱溟先生來了信,要我到北京。
梁先生是周恩來電邀他到北京,其時毛澤枺辛粼谀箍疲覍懥藥追庑沤o
梁先生,要他向共產黨最高當局進言,一、即刻停止製造階級鬥爭。二、保持產
業的平等和諧。三、平等開向現代西洋。四、如實建立中國史學。及毛澤枺乇
京,梁先生向他表明不願參加人民政府,惟願以朋友的地位進言,因把我的信都
給他看了,毛澤枺灰晕业男艦槿唬谴饝肆合壬_辦文化比較研究機關,
並問聘誰為副,梁先生推耍遥珴蓶|亦同意了。我把山河歲月告一結束,又給
了外婆一點錢,收拾行李動身。
劉景晨先生來送行,拎了兩只罐頭食品。我道、「劉先生待我的恩,我一向
只存在心裏,如今我要走了,實在應向劉先生磕頭的。此行我亦不熱心,但是看
來溫州我是住不下去的了,不得已而去。我不知去到了北京會是怎樣,如今世事
都是機括,我亦惟以無心應之罷了。」劉先生道、「溫州原不過是你暫時寄寄身
,你應當出去到外面。」我呈劉先生詩。詩曰、
中原方波濤,侈言號令新,卓彼秦皇志,未必能銷兵,
耄щ'天子氣,焉知非戌耕,永嘉有貞士,日月在戶庭,
處為伏生守,撸悬S石名,邂逅圮橋上,子房固已驚。
劉先生看了笑道、「這我不敢當。惟治世是常,亂世是非常。你說的伏虔與
黃石都很好的。」我又道、「劉萊劉芷,我當她們是妹子,將來若有機緣,我要
帶她們出去。」劉先生道、「那是你們一輩的事。」
溫州解放後第九個月,我就離開。是時溫滬線海船有的逃走了,賸下的又被
共產黨作了軍用,我只可仍經由麗水,搭趁埠船。山川如舊。船上的客人變得很
少說話,那撐船頭腦亦三言不及共產黨。惟他手裏的蒿與灘石水聲相激,物物還
是親的,歇下來他蹲在船頭吃飯,惟有這吃飯是真的。
及到杭州,在城站一家旅館歇腳,秀美即來看我。是時春蠶尚未起,秀美與
斯伯母都住在杭州。旅館裏烏清冷落,電燈光昏暗,一股蕭條破敗。我叫茶房去
車站取行李,他道、「你自己去取罷!」也不來沖茶。工人是發覺自己被共產黨
欺騙高壓,所以惱怒,卻變得對客人兇暴。翌日搬到旗下一家旅館,我謹慎的填
了旅客單,謹慎的不使喚茶房,謹慎的住了五日。
秀美來看我,斯君來看我,可比外面是在作風潮的天氣。我也去看斯伯母。
她今與秀美及斯君三人租住一個小院落,留我吃午飯。秀美拿體己錢走後門出去
買些佳肴,我望望那後門口的衖堂人家,也不知是微雨也不知是傍晚。有個斯宅
人剛從鄉下出來,與斯伯母說話,一見了我,當時就住口。秀美睡的一間,隔層
板壁聽得見鄰家的人聲,可比夜航船裏的人聲,人家已不在閭巷,而是要在洪水
中漂失了。
我此去北京,應當是件喜事,且斯伯母是個綺言笑語人,可是這回她竟不說
壯行的話。秀美對我此行亦只是洠в幸庖姡酥廖乙嗖幌蛩鑼懭蔗醽碛铀
北平同居的打算。今天已遍人間大難臨頭,縱使我此行真是喜事,亦贏不得美人
乃至親人的解顏一笑。秀美來旅館裏,亦都是心事,當然不是為我身邊或她身邊
會有何危險,她這心事沉重乃是遍人間的憂患。我亡命以來,都洠в邢襁@回的失
意過。
我在延齡路上遇見空襲,是從台灣來的國府軍飛機,當時斷絕交通,路人這
裏那裏都被趕到店舖人家簷下。此地馬路廣闊,店舖人家稀少,一個共產軍手提
步槍,在十字路口趕人。那些人偏又不怕空襲,見那兵跑過來了,他們就返到簷
下,等他一轉背,又出來到露天下瞭望飛機,他顧了這邊,顧不得那邊。他們多
是工人,黃包車夫,還有是婦人,從她們身上的打扮,看不出是主婦還是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