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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今生今世-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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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碉堡,亦不去想像會發生巷戰,興廢之際,總是天意浩蕩,就洠в屑本暗蚰曛

感。

及過了年,我仍回溫州中學教書,寫信去叫秀美放心。我每月給外婆錢,秀

美來信總道謝,這種恩情感激,是女心纔有。我想著愛玲是不喜教書的。我每天

上完課,且只把山河歲月來刪改重寫。

我仍到時候去看看劉景晨先生。亦常去楊雨農家。楊家有錢我不羨,我喜他

有錢能豪華,且豪華得本色。淮中仇校長與我算得投機,但他對村人有一種世家

的傲慢,楊雨農卻是米店倌出身,不論穿長衫的穿短褐的他都平人看待。我亦與

徐步奎去吳家徐家玩。吳天五實在是至站樱犓f話的聲音就剛而柔,真率

懇至,親熱之意出自肺俯,但在他面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離經叛道之人。徐家

卻是惟有唱崑曲這樁事我喜歡,徐玄長人原正派,但一個人縱有千般好,欠少英

氣總難為。

要說到相知,還是只有劉景晨先生。其次楊雨農,單是他的與人平等無阻隔

就好,與我相知不相知倒在其次。如英雄美人是先要能知世人,我即使單以一個

世俗之人而被知,亦已私心自喜。再其次是徐步奎,我與他經常在一起。

我向劉先生想要說出身世,卻道是我有個親戚當年在南京政府,因述其文章

與行事,劉先生問叫甚麼名字,我說是胡蘭成、「勝利時他還在漢口漢陽,後來

就洠в邢ⅰ!箘⑾壬馈ⅰ高@樣的人,必智足以全其身。」向步奎我亦幾次欲

說又止。我問他、「白蛇娘娘就是說出自己的真身,亦有何不好,她卻終究不對

許仙說出,是怕不諒解?」步奎道、「當然諒解,但因兩人的情好是這樣的貴重

,連萬一亦不可以有。」我遂默然。

又一次是我說起李延年的歌、「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

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步奎道、「這是嚴重的警告。」

他說時一點笑容亦洠в校娴姆峭瑑簯颍斚挛倚难Y若失,這一回我纔曉得待愛

玲有錯,但亦不是悔憾的事。過後愛玲編的電影「太太萬歲」到溫州,我與全校

員生包下一場都去看,天五步奎讚好,金校長讚好,坐在我前後左右的人都讚好

,我還於心未足,迎合各人的程度,向這個向那個解釋,他們讚好不算,還必要

他們敬服。可是只有銀幕上映出張愛玲三個字,她曉得我。人家說得意忘形,我

是連離異都糊塗了,詩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離異的真實亦不過是像死生

契闊的真實。

溫中教員宿舍樓前有株高大的玉蘭花,還有繡球花,下雨天我與步奎同在欄

杆邊看一回,步奎笑吟吟道、「這花重重疊疊像裏臺,雨珠從第一層滴零零轉折

滾落,一層層,一級級。」他喜悅得好像他的人便是冰涼的雨珠。還有是上回我

與他去近郊散步,走到尼姑庵前大路邊,步奎看著田裏的蹋N,說道、「這青青

的蹋N菜,底下卻長著個蹋N!」他說時真心詫異發笑,我果覺那蹋N菜好像有

一樁事在胸口滿滿的,卻怕被人知道。秘密與奇蹟原來可以只是這種喜悅。步奎

好像梁祝姻緣裏呂瑞英演的銀心,總使我懷念起另外一個人。

步奎已與肖梅結婚,他卻於夫妻生活多有未慣,這真是好。他對他教的那班

學生亦不溺情。一次他來我房裏,驚駭而且發怒,說道、「學生拔河時,他們的

臉叫人不忍看,學校裏這種競賽的教育真是不應該!」我當時想起與愛玲在松台

山看見訓練新兵。步奎近來讀莎士比亞,讀浮士德,讓蘇枺略娂c宋六十家詞

。我不大看得起人家在用功,我只喜愛步奎的讀書與上課,以至做日常雜事,都

這樣志氣清堅。他的光陰洠в幸淮缡庆F數糟塌的。他一點不去想到要做大事。他

亦不憤世嫉俗,而只是與別的同事少作無益的往來。

溫中同事,有的是老教員,他們四平八穩,毫無精彩與毛病。他們在本地教

育界的職業地位已根深蒂固,若不經抗戰的播遷蕩析,怕已成為學閥了,如今美

中不足的只是年來物價高漲,家庭負擔重了。他們多已年紀五十要出頭,倒還是

經過五四邉訒r代來的,如今只落得為官為商皆不如人。其中卻也有一位董先生

,致力學術,長年累月在尋資料,要依照漢書的體制著民國史,已成列傳若干篇

,在大荊我還見過有一碑文也是他撰的,看樣子他是漸漸要成為宿儒了。但是寫

歷史要有一代人的笑語,董先生缺少這個。我與他們,見面惟客客氣氣,從來亦

不玩。

尚有比他們年紀輕些,四十幾歲的教員當中,頗有幾個有才情的,可是又才

情太多。一個是鄭先生,家裏是樂清地主,北伐時他活動過,但他的家業與他的

人已多年來停滯破落了,變得沉緬於冗談,漸漸連他的嘴亦像是夢寐的囈語不清

。他卻又博極群書,前朝的掌故亦很熟,現代知識的水準亦很高。我聽他說科舉

,考秀才的文章要清通,考舉人的文章要才氣如江海,而中狀元的文章則要如絲

竹之音,我覺得非常好。可是那回金校長限制教職員領用信封紙,別人猶還可,

忽聽見鄭先生在走廊裏粗聲大罵,我著實喫驚,就把他的人打了折扣。這鄭先生

,每隔一兩禮拜必回家去,帶來一盒私菜,飯廳裏與同事一桌喫飯,他拿出私菜

,連表面人情亦不做,只顧他自己喫罷了,偏又他的喫相有似狗馬占住自己的槽

一心在喫,對周圍甚為嚴重。

鄭先生與曾先生最要好。這曾先生,單名一個猛字,教初中公民與國文,家

在茶山,就是上次我帶高中二年級學生與秀美去遠足過的地方。他當過陳獨秀的

秘書,雖已脫離多年了,仍說來說去說托派,因為此外他已一無所有。托派的人

往年我也見過,卻洠в邢袼@樣粗暴的,三日兩頭只聽見他在酗酒大罵,聽得慣

了,亦無人查問他是罵的那個,所為何事。他與鄭先生各有一個獨子在溫中讀書

,都當自己的兒子是偉大得了不起。此外有個教數學的陳先生,惟他年已五十,

應列入前面說過的老教員中,但他要找冗的對手還是只能找鄭先生與曾先生。他

以前曾拿數學研究過易經,現在卻比鄭先生還更憊茲茲,必要人聽他撰的對聯,

訴說他的處世做人,要你做他的知音。

這三人,本來思想不同,尤其曾猛是個草包,靠思想為活的,但是他們合得

來,因其洠涫且唬氵B曾猛的性如烈火,說話像汽車的排氣管放瓦斯,骨子裏

也與鄭先生陳先生一般是憊粗粗,所以不曾起衝突。他們常在鄭先生房裏,不然

就是在曾猛房裏,買來燒酒,拿花生米或醃肉過過,沉緬於冗談,形勢像是作長

夜之飲,但便是那飲酒亦洠в幸稽c慷慨相。

鄭先生的寢室就在我隔壁,我怕他來我房裏一坐就不肯走,寧可我先到他房

裏去一回。亡命以來,我是逢人皆和氣,學一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警戒

著不可與人爭是非,但不知鄭先生與曾猛從何看出我有著一點高不可攀的神情,

竟是對他們無慈悲。他們的存在,要向世人求證而不得,可比玉泉山關公顯拢

叫喊還我頭來,但我不能像普靜的與以一言點悟,這樣就要有不吉了。

一次是步奎拿一份試睿齺韱栁遥艺f有個字義不通,這句話也平常之極,焉

知是鄭先生出的睿麆偳梢苍谖曳垦Y,當即目露兇光,大聲叱道、「你是甚麼

枺鳎 顾呋厮约旱膶嬍遥殖鰜砹⒃诶认拢大罵不已。我一句亦不回口

。步奎氣道、「真可怕,一個人怎麼會這樣慘!」

還有曾猛我也樱噶怂J窃谒垦Y,我、步奎、鄭先生陳先生與曾猛五個

人,步奎是來尋我的,我已要走,卻因說了一句吳天五的古文有工夫,想不到曾

猛就裝醉大罵吳天五,我來不及拿話給天五收拾,已經夾頭夾腦罵我是資產階級

的走狗了。我與步奎回到我房裏,曾猛還在大罵,也是罵到廊下,聲音就像破鑼

破鼓,使我想起古詩裏有一句是「戰敗鼓聲死」。

十五年前我在廣西教書,同事也有是從時代的前線退下來的,都洠в邢襁@樣

子。時光真是不饒人,今又曾鄭的奇拔,乃至董先生的漸漸要學成通儒,乃至金

校長的勵精圖治,都是「斜陽餘一寸,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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