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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碉堡,亦不去想像會發生巷戰,興廢之際,總是天意浩蕩,就洠в屑本暗蚰曛
感。
及過了年,我仍回溫州中學教書,寫信去叫秀美放心。我每月給外婆錢,秀
美來信總道謝,這種恩情感激,是女心纔有。我想著愛玲是不喜教書的。我每天
上完課,且只把山河歲月來刪改重寫。
我仍到時候去看看劉景晨先生。亦常去楊雨農家。楊家有錢我不羨,我喜他
有錢能豪華,且豪華得本色。淮中仇校長與我算得投機,但他對村人有一種世家
的傲慢,楊雨農卻是米店倌出身,不論穿長衫的穿短褐的他都平人看待。我亦與
徐步奎去吳家徐家玩。吳天五實在是至站樱犓f話的聲音就剛而柔,真率
懇至,親熱之意出自肺俯,但在他面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離經叛道之人。徐家
卻是惟有唱崑曲這樁事我喜歡,徐玄長人原正派,但一個人縱有千般好,欠少英
氣總難為。
要說到相知,還是只有劉景晨先生。其次楊雨農,單是他的與人平等無阻隔
就好,與我相知不相知倒在其次。如英雄美人是先要能知世人,我即使單以一個
世俗之人而被知,亦已私心自喜。再其次是徐步奎,我與他經常在一起。
我向劉先生想要說出身世,卻道是我有個親戚當年在南京政府,因述其文章
與行事,劉先生問叫甚麼名字,我說是胡蘭成、「勝利時他還在漢口漢陽,後來
就洠в邢ⅰ!箘⑾壬馈ⅰ高@樣的人,必智足以全其身。」向步奎我亦幾次欲
說又止。我問他、「白蛇娘娘就是說出自己的真身,亦有何不好,她卻終究不對
許仙說出,是怕不諒解?」步奎道、「當然諒解,但因兩人的情好是這樣的貴重
,連萬一亦不可以有。」我遂默然。
又一次是我說起李延年的歌、「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
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步奎道、「這是嚴重的警告。」
他說時一點笑容亦洠в校娴姆峭瑑簯颍斚挛倚难Y若失,這一回我纔曉得待愛
玲有錯,但亦不是悔憾的事。過後愛玲編的電影「太太萬歲」到溫州,我與全校
員生包下一場都去看,天五步奎讚好,金校長讚好,坐在我前後左右的人都讚好
,我還於心未足,迎合各人的程度,向這個向那個解釋,他們讚好不算,還必要
他們敬服。可是只有銀幕上映出張愛玲三個字,她曉得我。人家說得意忘形,我
是連離異都糊塗了,詩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離異的真實亦不過是像死生
契闊的真實。
溫中教員宿舍樓前有株高大的玉蘭花,還有繡球花,下雨天我與步奎同在欄
杆邊看一回,步奎笑吟吟道、「這花重重疊疊像裏臺,雨珠從第一層滴零零轉折
滾落,一層層,一級級。」他喜悅得好像他的人便是冰涼的雨珠。還有是上回我
與他去近郊散步,走到尼姑庵前大路邊,步奎看著田裏的蹋N,說道、「這青青
的蹋N菜,底下卻長著個蹋N!」他說時真心詫異發笑,我果覺那蹋N菜好像有
一樁事在胸口滿滿的,卻怕被人知道。秘密與奇蹟原來可以只是這種喜悅。步奎
好像梁祝姻緣裏呂瑞英演的銀心,總使我懷念起另外一個人。
步奎已與肖梅結婚,他卻於夫妻生活多有未慣,這真是好。他對他教的那班
學生亦不溺情。一次他來我房裏,驚駭而且發怒,說道、「學生拔河時,他們的
臉叫人不忍看,學校裏這種競賽的教育真是不應該!」我當時想起與愛玲在松台
山看見訓練新兵。步奎近來讀莎士比亞,讀浮士德,讓蘇枺略娂c宋六十家詞
。我不大看得起人家在用功,我只喜愛步奎的讀書與上課,以至做日常雜事,都
這樣志氣清堅。他的光陰洠в幸淮缡庆F數糟塌的。他一點不去想到要做大事。他
亦不憤世嫉俗,而只是與別的同事少作無益的往來。
溫中同事,有的是老教員,他們四平八穩,毫無精彩與毛病。他們在本地教
育界的職業地位已根深蒂固,若不經抗戰的播遷蕩析,怕已成為學閥了,如今美
中不足的只是年來物價高漲,家庭負擔重了。他們多已年紀五十要出頭,倒還是
經過五四邉訒r代來的,如今只落得為官為商皆不如人。其中卻也有一位董先生
,致力學術,長年累月在尋資料,要依照漢書的體制著民國史,已成列傳若干篇
,在大荊我還見過有一碑文也是他撰的,看樣子他是漸漸要成為宿儒了。但是寫
歷史要有一代人的笑語,董先生缺少這個。我與他們,見面惟客客氣氣,從來亦
不玩。
尚有比他們年紀輕些,四十幾歲的教員當中,頗有幾個有才情的,可是又才
情太多。一個是鄭先生,家裏是樂清地主,北伐時他活動過,但他的家業與他的
人已多年來停滯破落了,變得沉緬於冗談,漸漸連他的嘴亦像是夢寐的囈語不清
。他卻又博極群書,前朝的掌故亦很熟,現代知識的水準亦很高。我聽他說科舉
,考秀才的文章要清通,考舉人的文章要才氣如江海,而中狀元的文章則要如絲
竹之音,我覺得非常好。可是那回金校長限制教職員領用信封紙,別人猶還可,
忽聽見鄭先生在走廊裏粗聲大罵,我著實喫驚,就把他的人打了折扣。這鄭先生
,每隔一兩禮拜必回家去,帶來一盒私菜,飯廳裏與同事一桌喫飯,他拿出私菜
,連表面人情亦不做,只顧他自己喫罷了,偏又他的喫相有似狗馬占住自己的槽
一心在喫,對周圍甚為嚴重。
鄭先生與曾先生最要好。這曾先生,單名一個猛字,教初中公民與國文,家
在茶山,就是上次我帶高中二年級學生與秀美去遠足過的地方。他當過陳獨秀的
秘書,雖已脫離多年了,仍說來說去說托派,因為此外他已一無所有。托派的人
往年我也見過,卻洠в邢袼@樣粗暴的,三日兩頭只聽見他在酗酒大罵,聽得慣
了,亦無人查問他是罵的那個,所為何事。他與鄭先生各有一個獨子在溫中讀書
,都當自己的兒子是偉大得了不起。此外有個教數學的陳先生,惟他年已五十,
應列入前面說過的老教員中,但他要找冗的對手還是只能找鄭先生與曾先生。他
以前曾拿數學研究過易經,現在卻比鄭先生還更憊茲茲,必要人聽他撰的對聯,
訴說他的處世做人,要你做他的知音。
這三人,本來思想不同,尤其曾猛是個草包,靠思想為活的,但是他們合得
來,因其洠涫且唬氵B曾猛的性如烈火,說話像汽車的排氣管放瓦斯,骨子裏
也與鄭先生陳先生一般是憊粗粗,所以不曾起衝突。他們常在鄭先生房裏,不然
就是在曾猛房裏,買來燒酒,拿花生米或醃肉過過,沉緬於冗談,形勢像是作長
夜之飲,但便是那飲酒亦洠в幸稽c慷慨相。
鄭先生的寢室就在我隔壁,我怕他來我房裏一坐就不肯走,寧可我先到他房
裏去一回。亡命以來,我是逢人皆和氣,學一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警戒
著不可與人爭是非,但不知鄭先生與曾猛從何看出我有著一點高不可攀的神情,
竟是對他們無慈悲。他們的存在,要向世人求證而不得,可比玉泉山關公顯拢
叫喊還我頭來,但我不能像普靜的與以一言點悟,這樣就要有不吉了。
一次是步奎拿一份試睿齺韱栁遥艺f有個字義不通,這句話也平常之極,焉
知是鄭先生出的睿麆偳梢苍谖曳垦Y,當即目露兇光,大聲叱道、「你是甚麼
枺鳎 顾呋厮约旱膶嬍遥殖鰜砹⒃诶认拢大罵不已。我一句亦不回口
。步奎氣道、「真可怕,一個人怎麼會這樣慘!」
還有曾猛我也樱噶怂J窃谒垦Y,我、步奎、鄭先生陳先生與曾猛五個
人,步奎是來尋我的,我已要走,卻因說了一句吳天五的古文有工夫,想不到曾
猛就裝醉大罵吳天五,我來不及拿話給天五收拾,已經夾頭夾腦罵我是資產階級
的走狗了。我與步奎回到我房裏,曾猛還在大罵,也是罵到廊下,聲音就像破鑼
破鼓,使我想起古詩裏有一句是「戰敗鼓聲死」。
十五年前我在廣西教書,同事也有是從時代的前線退下來的,都洠в邢襁@樣
子。時光真是不饒人,今又曾鄭的奇拔,乃至董先生的漸漸要學成通儒,乃至金
校長的勵精圖治,都是「斜陽餘一寸,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