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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睡著了,好比是哭泣過後。我作有一詩,單道此夕、
遙闕當年笑語人 今來下界拜雙星
無言有淚眠清熟 忘收瓜果到天明
翌日一早,卻有人從山裏掘了一叢蘭花,我專為買下了,種在盆裏,就敚г诜垦Y
窗口。改姓換名以來已快三年,對著這蘭花,我也可以記省記省自己。
暑假過盡,學校開課,我辭了教務主任,單教教書,一夕大風雨,夢見愛玲
,半夜醒來,風雨愈狂,對燈下蘭花,葉舒蕊靜,成詩一首、
近天逼海意何圖 八月風潮夜擊彛
床搖壁動心知危 披衣起坐敬狂愚
聽風過壑雨翻山 草木皆欲燈前住
新栽盆蘭在房帷 舒葉吐花得賓主
劫中洗得蛾眉清 猶夢伊人非失铡
雁蕩山雄偉奇恣,我卻並非豪傑,惟是謙卑之人。
風雨過後,漸漸秋正。雁蕩山臨濟寺有幾里路都是桂花,那裏秋陽寂歷,時
見三五樵薪人。我亦只會得採桂花,披枝捋蕊採得滿籃,回來攤在匾裏曬乾,有
一種金紅的最好,閒常用來泡茶。還藏著有,等秀美明年來時做湯圓喫。
但是此間實在地瘠民貧。我在溪邊路上,見村婦掘來蕃薯尚未成長,只因家
中米糧不繼、要可惜亦洠в蟹ㄗ印D菋D人三旬左右年紀,雖衣裳破敝,倒是眉目
姣好,籃裏的小蕃薯已在溪水裏洗過,紅得燁然,我不禁心疼。如今的時世即是
這樣的暴殄人,暴殄物,於此始知先王之道,政治經濟亦但是生於仁民愛物之心
。
。。
【秧歌舞】
。网
【秧歌舞】
浙江省境內有共產黨的游擊隊萬餘人,其中在雁蕩山出洠У囊话賻资耍
稱只叫三五支隊,國軍卻開來了一旅還征剿他們不了。淮中附近一帶村落都向三
五支隊輸糧,政府的稅吏不敢下鄉來。三五支隊行軍,有田夫樵子先在嶺路上為
他們放哨瞭望。一日,他們在蕭延寺晝憩,遭遇國軍掩襲,就只這回頗有死傷。
他們且戰且退,據巖險相持,到夜色已深,始得逃脫。傷者匿在路邊山上柴草叢
裏,自有村人連夜送水潱榉廴フ{護。
這些村落裏卻是既不開會,又不鬥爭,人們的口裏,將來共產黨的天下要分
田這句話是有的,但亦不見得是為了這個在刻心刻意的期待,事實上減租邉佣
不曾聽聞發生。這些村落和別處的村落一樣,只見是男人在畈,婦女在家,畈裏
家裏皆風日妍靜。
中國民間是向來不談政治,卻有漁樵閒話與彈詞。政治到了不可以入漁樵閒
話,不可以入彈詞,它就是不足道的了,而亦就是天下要大亂了。天下大亂,反
者四起,這個感覺就是有氣概的。民間甚至並不重視形勢,聽人說國共的優勢劣
勢,都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民間所知的,寧是政治經濟軍事形勢以上的天數
世摺
我聽不進左翼文化人的理論,但我仍喜愛他們的人。他們說、「農民為土地
怒吼了。」事實卻並不如此。事實是連上海等大都市裏亦竟無政治性的工潮,簦
得起勁的,只是文化人與大學生。勝利後我看過一部電影片演的抗戰故事,完全
是假的,但我仍愛看,因為那劇中人亦分明覺得自己是在做戲,所以好。
可是三五支隊竟這樣清靜。他們都是年青小夥子,規矩聽話。他們心無雜念
,去盡誇張。因為民國世界真的在清早晨。天下大亂,而眼前這些游擊隊卻是可
親的子弟,反為只見國民黨在狂躁不安,不得其所,順逆之勢如此倒轉,就是舊
朝將洠В鲁瘜⑵鹆恕
還是上次暑假將盡時,有幾個教職員先已到校。忽一日,三五支隊經過。我
們出去看,只見隊伍散入村中人家造飯,幾個指戰員與政委立在小橋頭。其中一
個政治指導員,抗戰時期他曾任美國在華派遣軍的聯絡工作,勝利後回故鄉,到
淮中教過書,今番看見,當然要請他到學校裏坐坐。請了幾次,他推卻不過情面
,纔與我們同行,好比是請女朋友。
到學校只有幾十步路,我就在大門裏走廊上移過一隻長凳請他坐下。他安靜
的坐下,不枺鼜埼魍粏栠@問那。惟我是初識面,馬君蕭君陳君與他同事過,
提起別後想念之意,他只答說、「此地有一個中學能存在是好的,我們路過不進
來,是為不要引起國民黨的軍隊對學校铡畷!谷逯ш牭拇_對淮中明裏暗裏都
不做工作。而眼前這個人,卻使我想起史記裏說張良如婦人女子。女子有一種貴
氣,不可非禮相干,而又委婉順從。
他坐了約有二十分鐘,馬君要叫廚房燒麵,他辭謝說不必費心,十分卻不過
,他只接了一盃開水。我惟見過日本的茶道,有這樣的虛靜清純。他竟不說政治
的話,連寒暄亦少,真真是浮花浪蕊都盡,別有淹然風流。他好比是麒麟不忍邸
踏生草,而人亦不忍傷害麒麟。日本開三百年一統之局的德川家康,他說過「得
天下以慈」,我是這纔知道。
彼時虹橋也有兵,大荊也有兵,白溪也有兵。大荊街上豬肉店還被掛起一顆
首級。國軍像明末剿張獻忠李自成的四鎮之兵,一個營長駐在大荊就是小皇帝。
他們與城市裏的文化人大學生眨煌加幸环N想要揚眉吐氣,可是這只有
從民間起兵受記,如散仙要從瑤池蟠桃會受記,所以後來他們一夜之間都變成了
解放軍。
是年向盡,淮中正舉行學期結束考試,一日傍晚,忽開到一營兵,把學校包
圍,四面架起機關槍,出動搜查教職員寢室與學生宿舍,各人都被先摸過身上,
再打開箱篋。我房裏有一個學生在給我抄寫並油印山河歲月的草稿,正抄到有關
國民政府的一章,他停筆欲起,我說無事,你只管抄寫,一面開了房門等待被檢
查。一個兵提著步槍正待闖進來,我先說了一聲請,從桌上遞給他一支香煙,我
自己亦點一支來吸。他一眼就注意到在油印稿子,就問是什麼?這枺鞅緛碜罘
忌,但我悠然的只答說是上課的講義。開開箱子,見有一束秀美的信,兵又問,
我答是內人來的家信,見他持在手中無法,我就唸了一封給他聽,一面斟盃茶請
請他,問他可是也已經結婚?他答還未結婚。如此就平安檢查完畢。仇校長被抄
去燕窩與信件,女學生被抄去毛線衫,其他教員亦各有些枺鞅怀ィ际且稽c
嫌疑亦洠в械摹kS後他們押解全體員生離校,連夜翻山過嶺到大荊,惟我留守校
舍。
翌日庶務馬君從大荊來陪我,說已打聽得這次解散淮中是旅長的命令,因仇
校長的兒子在上海是民盟的關係,仇校長今被指定在大荊不許出來,惟已請准畢
業班的學生即在仇校長家裏做完考試。我到大荊去出睿O考回來,還在校裏住了
十幾天,把山河歲月油印裝訂好。在這些日子裏,尚有兩次軍隊過境,到校裏借
宿,一次是旅長親征,一次是營長帶兵,真要有魂膽來抵擋。等我要回溫州,馬
君憂懼道、「張先生在還好,張先生走了,若再有兵來,我豈不驚煞。」我教他
不可害怕,惟須安靜婉順,你的人好像是不占面積的存在,即在刀槍叢中亦可行
於無礙。
畢業班的試卷評定後,仇校長要我到樂清縣城向教育局要求復校,但是教育
局不敢與軍隊交涉,只答應打電報向教育廳請示,如此就無下文。我到溫州,請
溫中金校長也上呈文到教育廳,因為金校長是溫屬各中學校的校長會議主席,淮
中的事他可以發言,可是秀才遇著兵,終歸完結。
我去到雁蕩山只一年,外面天下世界已發生過無數大事,開國民代表大會,
選舉大總統,競選副總統,前線邱清泉軍團大勝,陳布雷自殺,發行金庫券,蔣
經國在上海對金融產業界執法如山,溫州街角與城郊築起沙土麻包的碉堡。夏瞿
禪在浙大,寒假不回里,他填了一首詞歎息時事、
欲待花時尋酒伴,醉中容易沾襟,明年紅紫屬何人,
無窮門外事,有限酒邊身;
併恐花無逃劫地,不如隨水成塵,惱他鶯燕語殷勤,
斜陽餘一寸,禁得幾消魂。
讀到「併恐花無逃劫地」,我亦驚動,但我與溫州市井之人一樣,雖走進走出看
見碉堡,亦不去想像會發生巷戰,興廢之際,總是天意浩蕩,就洠в屑本暗蚰曛
感。
及過了年,我仍回溫州中學教書,寫信去叫秀美放心。我每月給外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