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說話總不得法,住得兩天只得又回來。出許村五里,在路亭裡且坐下歇息。路
邊田稻都已收割,稻莖蔀頭好整齊,樱鄱际乔锾斓臏Q。下午的陽光照進路亭裡
,淡得閑遠,有千年悠悠之思。
這次回到斯家,一住住了七八天。斯君怕我氣悶,也陪我到村端溪邊山邊閑
散。一日下午到山上看看玉蜀黍,正值范先生在,斯君與我說話,她卻不兜搭,
惟倚鋤立在一株桐樹下,俛首視地,楚楚可憐,但她其實是個亮烈人,從端正裡
出來溫柔安詳,立著如花枝微微傾斜,自然有千姣百媚。
范先生倒是連日為我肚裡策劃。她見斯君幾次帶我出去想託託親友,總洠в
苗頭,就自告奮勇,由她陪我到她的女友處。那女友姓謝,是她在蠶種場的同事
,有個男孩認她為義母,兩人算得要好。范先生與我走到縣城,再坐船去還有三
十幾里水路,一路上好天氣。傍晚到了那女友家,原來跨上船埠頭即是。范先生
只介紹我是她的表弟,造了個甚麼緣由,說想要在這裡養靜一年半載,只借個食
宿,我的人品與所需費用,一概由她負責。不料那女友答應不下來,說是男人來
信,明春要移家安慶,她的男人在安慶當銀行職員,但這多半是托詞。范先生聽
了不樂,因為如果換了是她,她就有這個義氣與膽量答應得下來。
既被拒絕,一宿即要告辭,那女友卻殷勤挽留,又多住了一天。此地是臨水
人家,范先生陪我也去看看村前村後。走進一個廟裡,見洠в腥耍u告訴我昨
晚臨睡前與那女友商量的經過。雖然說話不多,卻因情勢困難,她待我更當作自
己人,我亦分明覺得,只此即有人生現前,所植怀桑乙嗖粦n急難受,我就是
這樣的木膚膚。所以村人見我們兩人像無事閑散,在我倒不是裝。第三天又僱小
船到縣城,走回斯宅,半路在陳蔡親戚家過了一夜。在船上時,兩人說話要留心
,莫牽涉我的身世,防船老大聽見啟疑。在縣城來去的路上,兩人長長的走,亦
說話只像平時,因為雖在憂患,亦天地間並無特別事故發生。但亦因是范先生,
她是女性的極致,卻洠в幸稽c女娘氣,我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女性以朋友待我,這
單單是朋友,就已壯闊無際。
後來還是斯伯母的主意,叫我暫且到楓樹頭住在雅珊的奶媽家,那奶媽知我
是從前住在杭州斯家時的胡少爺,我後來的事她亦都知道,所以不必瞞她,當下
她毫無難色,到底斯伯母考懀б粯妒虑椴辉淇铡D悄虌尵透目诮形揖松贍敚瑢
鄰舍只說是范先生的表弟。她對南京政府的人,與對國民黨,對共產黨,心裡洠
有渣滓,一概看人看事來定是非,何況是太太付託,且又與我向來認得,知人待
客自有禮意,還比是非更大,如此是非纔不落於宗教,所以收容逃亡而不驚。原
來大俠纔能的慷慨義烈,民間尋常男女便能平然行之。韓信感激漂母,感激自身
,說他日必有以重報母,焉知漂母聽了很不然。與這一樣,我想我逃難到過的地
方,與見過我的人,將來要因我而得名,卻不知民間的偉大竟是蕩蕩莫能名。
楓樹頭是個小村落,離斯宅十五里,在到縣城去的大路邊,山勢逼攏,都是
些種田墾地的小戶人家。奶媽家也貧薄,但是可以過日子,她早年喪夫,一女已
嫁,現在家裡只她一人。她年已五十以外,卻因去過杭州,活潑灑脫,她叫我住
在此地儘管放心,不要緊的。我寧可自己留意,不和村人搭訕,白天只到小澗邊
玩玩,有時跟奶媽上山掘番藷,下田裡拔豆。奶媽家裡起坐間聯接灶頭間,夜飯
喫過,她一面洗碗盞,一面與我講太太的好處,講打仗時的日本人,那時日本人
幾次在楓樹頭經過。
奶媽道、「頭兩年裡來的日本兵都年青相貌好,後來幾年,一批不如一批,
漸漸變得相貌不好了。」她這話竟可比吳季札觀樂,而知國之興亡。她又說當翻
譯的最壞,一次日本兵投宿她家裡,要酒要米,要花姑娘,但是都給她哄過了,
那日本兵倒好,翌日開拔時,把用剩的一塊肥皂留給她,那些兵都已走出到了大
路上了,那翻譯卻又轉身來問她要了去,肥皂值得幾何,而況兩國正在交兵,可
是日本人只要有一分禮,中國民間亦還是心領的。
還有是去年,日本兵已經開走了,夜裡又回來,因有一個日本兵在半途掉隊
,被中國撸絷牬蛩懒耍麄儊韺と耍褩鳂漕^包圍搜索。村人見來勢不對,一
齊都逃,好在是夜裡,微有星月,大家上山的上山,來不及的去躲在麥田裡。奶
媽纔逃到麥田裡,已被對面一個日本兵攔住,左逃左兜,右逃右截,背後隔得幾
條田塍,大路上又都是日本兵的聲音與手電筒,說時遲那時快,那個日本兵已擎
著槍刺向她直衝過來,相去不過一丈,她一驚,卻正色道、「你這是在幹甚麼呀
?」竟像是大人叱責小孩,而亦居然給她逃脫了,現在奶媽講到這裡,仍是那種
驚惶的帶叱責的笑。這樣的驚險關頭,她在日本兵之前,亦仍是人對人,不是神
面對著魔,或魔面對了神。她那笑是人的發揚極致,是真風流。
楓樹頭要自那一次劫最重。村中有個婦人被日本兵捕獲,赤體反綁在路邊樹
上。又有個出嫁的女兒回娘家來看護父親的病,不能丟父親一人在病床上管自己
逃脫,被幾個日本兵衝上樓來,當著他父親把那女兒來非禮。後來婿家倒亦洠в
異言,這可真是心思乾淨。如今日本已敗,奶媽說起這些事,竟是不雜感情。人
世原來是非分明,但亦惟如天道福善禍淫就好,若必不勝其恨惡,那是自己已被
敵人之業所纏住,不得個豁達了。
有時我不與她攀談,奶媽就一面做事情,一面唱小眨鞘悄昵嗯畟蚺c車夫
門房背了老爺太太,在前庭後院鬥趣爭勝,打情罵俏的氣概,奶媽年青時在杭州
斯家,本來也是個不讓人的,但是不合她現在這種年齡,況且是在鄉下自己家裡
。而我卻喜歡她的這種不眨停窆芙L樂裡夾進骸觥A炎汩_胸,蕩人心魂。
惟有奶媽每到畋上去,從雞簧戏鲆欢哑菩觼頁Q,我看著心裡好不難受
。我是為愛玲,總想新時代也要是繁華的。又一次是大路上趕市的務農人經過,
肩擔朵拄,邊走邊說話,其中一個大約二十幾歲,在告訴他的同伴,昨天鎮上做
戲,他在親戚家過夜,丈母娘抓了一把乾荔枝給他當半夜點心、「真真好味道!
臨睡前我丟一顆到嘴裡,又丟一顆到嘴裡,喫得喀啦啦響!」我聽只覺得慘,那
樣的貧窮,做人真是虛度年華。後撸р盅e唱十八隻抽屜、
第一隻抽屜抽一抽,瓜子花生洠ПP頭,
第二隻抽屜抽一抽,雲片核桃芝麻球,
第三隻抽屜抽一抽,桂圓荔枝圓丟丟,
第四隻抽屜好講究,連環糕上印福壽。。。。。。
民國初年耕夫村女還有這樣的逍睦C口,現在的破落實在可驚。但我堅信可有新
的承平富庶,且必定是這班耕夫村女與大都市裡的小市民來開創天下。
人家說楓樹頭風氣不好。奶媽鄰家有個少婦,白晝在稻田裡,與男人眨┧
交都來,有時夜飯後走過來奶媽家裡,與村中男人喫茶聊天,也口不擇言,說說
話話又動手動腳起來。這亦有一種健康,像撸煽叩那厕o設句,但總不免鄙俗。
我睡的堂前間,是奶媽與她家兩家共用,籮斗也放在壁角,她的梳粧台也放在我
床前窗口。早晨那少婦進來梳粧,有時我尚未起身,好得放下帳子,見她倒是安
詳,只掠掠頭髮就掩了鏡子,又翩然逕去,此時最有一種美,而且清明。
范先生來看過我一次,在人前稱姐弟,雖不過是表面,我亦心裡歡喜。此外
是斯君來去縣城,每次都彎到奶媽家裡看看我。我出路費請他到漢口去向郭懺設
法,營救訓德,就帶她來此,後來到底洠в腥サ贸伞S柕卤徊叮沂窃趫笊峡匆
,曾起一念要自己投身去代她,但是不可以這樣浪漫,而且她總不久就可獲釋的
。我常到澗水邊,在新溼的沙灘上用竹枝寫兩個人的名字,惟風日及澗水知道,
亦惟與風日及澗水可以無嫌猜。又在山側路亭的架梁上用鋼筆亦寫著有,連我自
己三個名字,還記著年月,小心不致被行人發見。
奶媽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