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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漢路街上人叢中聽見,出了一身大汗,走到報館,日軍報導班已送來電訊。
但我隨又心意自然。還有是蔣主席的廣播,說一切寬大為懷,大楚報都把來登出
了。隨即我去看報導班的某上尉,他患登革熱新癒,坐著與我說話,一點氣力也
洠в校谏蠏熘环窖蟮牡貓D,他無意中抬頭瞧著,那緩慢的眼光隨又移開
,心裡似明似暗。我強笑道、「但是日本軍的遺跡,那裡將有許多新的民族國家
出來。」他聽了連微喟亦不,因為這些都已與日本洠в嘘P係了。
勝利時的確有像清晨的空氣,但是清晨亦隨即要有人事,我不信重慶的人回
來會做事眼明手快。抗戰勝利是天意,他們卻貪天之功,以為己力,眼見天意又
將離他們而去,我正可以平視他們。現在他們穩住南京政府的官吏,如湖北省主
席葉蓬亦被發表為第七路軍司令,要他維持鄂贛湘秩序,聽候接收,但明明是埋
伏著殺機。匹夫不可欺,我倒要與他們別別苗頭。我遂與二十九軍軍長鄒平凡宣
佈武漢獨立,趁葉蓬尚在南京,連夜把他的特務營繳械,一時李太平師汪步青師
皆來歸,連同各縣保安隊,擁兵數萬,拒絕接收。
我的計劃,武漢是重慶人枺鼩w的要道,他們被拒,惟有派軍隊沿長江下來攻
打,如此就延阻得兩三個月,可望枺习氡谄饋眄憫V貞c的大軍來到,我們當
然抵擋不住,其時我們放棄武漢,讓開一條路讓他們的軍隊過去,而我們則退保
鄂贛湘三角地帶。他們要急於爭取南京上海,且對付共產黨,乃不留下主力軍來
徹底打擊我們,我們可站住。站住得五個月,隨著形勢的變化發展,他們即再也
不能消滅我們了。這本是我要開辦軍事政治學校的主旨,惟現在時間來不及,只
可用這些現成軍隊。此外我且問日軍要了一萬人的武器裝備,用來增強我們的戰
鬥力。
我計劃成立軍政府,臨時先成立了武漢警備司令部,鄒平凡為司令。葉蓬聞
訊趕回來,我要鄒平凡逮捕他,他在飛機場附近青山過得一宿,翌晨就又逃回南
京去了。可是軍政府到底不曾成立,因為起事纔得三、四日,我即傳染了登革熱
,登革熱又叫戰壕熱,當時武漢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傳染,我偏身疼痛,高熱,連
茶水都不進,如此一星期,無日無夜只是迷迷糊糊的睡,惟依稀省識訓德在床前
服待我。等我起床,鄒平凡已應蔣主席之召,飛往重慶回來,祕密投降了。起事
時大家說好不單獨妥協,現在他就只礙著我,但又不好說,惟勸我也見袁雍。
袁雍是國民黨中央委員,重慶派來的接收大員,到已多日,卻無人理他,只
得住在一家偅龓斓目词厝朔块g裡,與南京上海的接收大員一到即八面威風,不能
相比。他道、「我催鄒軍長,鄒軍長對接收已無問睿f問睿┰诤壬
要請胡先生幫忙,使我對中央也可以交代。」他還解釋了許多。我纔知鄒平凡變
了,已事不可為,遂答說、「那麼你們可以接收。」他問日期,我道、「現在已
午後四時,明天你們就開始。」說罷,我忽然有了怯意,略略向他表明了南京政
府諸人不可一概而論,希望國民政府回來以不殺為祥,當下我且打了一個電報給
在重慶的陶希拢_@些都可笑,但亦是我有對於危險的現實感。而武漢獨立了十
三日,至此遂告終。
翌日接收,武漢郊外國府的游擊隊及縣市政府纔也敢開了進來。我在醫院,
與訓德到廚房後小天井裡,把我寫的社論稿子焚燬。聊齋裡鳳仙焚履,祝曰、
新時如花開 舊時如花謝
珍重不曾著 姮娥來相借
我的文章亦像這樣的不曾用過,就此交還於天。
京滬等地自勝利的當日即放鞭炮,普天同慶,但武漢猶在驚疑,我們一度獨
立,亦是要使人知道中華民國一代事未許輕狂。袁雍他們今雖得接收,亦其氣不
揚,不聽見有放鞭炮,要等日後郭懺統率大軍來到,一派兵氣,纔又見江山雄強
,但其時我早已遠走高飛了。纔接收的那幾天裡,我尚去報館,但到一到就回來
。醫院裡變得荒荒的。醫生亦不來,院長亦不見,護士小姐們不堪冷落,家在本
地的多回去了。護士長偶或到我房裡來一來,亦彼此洠в羞m當的話可說。袁雍送
來國民政府的大信封,內有聘任狀,我看了一笑。華中共產黨軍李先念那裡有人
來聯絡,要我投過去,我亦不見。我現在只是要安排訓德。
我與訓德說、「我不帶你走,是不願你陪我也受苦,此去我要改姓換名,但
避過兩年,我將可出頭做事,不出五年,又可用現在的姓名,至遲到那時我必來
迎你。我走後必輿論污人,但你明白就好。朝代還要變。我與你相約,我必志氣
如平時,你也要當心身體,不可哭壞了。你的笑非常美,要為我保持,到將來再
見時,你仍像今天的美目流盼。我只憂念此後將繼續通貨貶值,你家裡生計艱難
。往常我給你錢物,你總不肯要,我心裡敬重,但總隨時留心你,因為太貧窮了
也是要毀傷身體的。你知道我節儉,薪水用了尚有得多,現在我都給你,約夠你
添補家用兩年。我此去甚麼都不帶,你不可再說不要。還有一箱衣裳留在你處,
窮乏時你也可賣了用,雖然不值幾個錢。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交給你的那怕是一
根草,你亦重之如千鈞,但你不要固執,枺魉愕蒙觞N呢?總是人要緊,既做了
夫妻,且不在乎定情之物,何況這些。我們雖未舉行儀式,亦名分已經定了。此
番離別,譬如人家出門做生意,三年五年在外,亦是常事,家裡妻子也安心等待
。好花總也看不盡,又如衣裳不可一日都著盡,要留到慢慢著,我們為歡方未央
,亦且留到將來,我們還有長長的日子。」
前些日子我給錢訓德買衣裳,但她去到漢口街上回來,仍是給我買了一套羊
毛襯衫褲,及一塊浴巾,一隻簦х姡约旱臇|西甚麼亦洠в匈I。現在我好好的
向她開說,把我的薪水買了金子給她,連同上次陸續交與她收藏的幾隻戒指,湊
起約有十兩,她只得接受,但是她說等時局稍微平定,要把這錢交給我上海家裡
的。我又把一包半食米叫車夫載在包車上送到訓德家裡,也喫得三兩個月。時已
薄暮,醫院裡暝色荒愁,裝米的麻包有洞,抬出我房門外階沿時漏出許多米,訓
德執燈,與我在地上撿米,一粒粒沉甸甸的,好像兩人的心意。
我最後一次讌集報館全體職工,諸人見我端坐飲酒如平時,他們遂亦不起眩
雜的感情。有隻兒歌、
踢腳班班,班過南山,
南山撲碌,四龍環環,
新官上任,舊官請出。
重慶的人來了,我要讓位,亦不過是如此。中華民國的事,桃花開了荷花開,我
們去了新人來,亦不是我們有何做得不對。我辦大楚報纔九個月,今日離開,像
宋人的詞句、「掛蹻楓前草草盃」,這草草正也有著水遠山長。
我少年時有詩、「神鷹施一擊,墮甄不再視。」如今一擊不中,即當遠颺。
我對於鄒平凡亦不惱怒,對於起事諸人的坐以待擒,亦不同情,對於袁雍他們亦
不鄙夷,對於此地日本友好,亦不惻念。我連對於自己此去千辛萬苦,亦只平然
。
訓德自上回我病,她晝夜服侍,即不再避人,如今時局這個樣子,她更覺得
親的只是親,大難當頭,女子有愛,是會有這樣的豪橫絕世。我好比兵敗垓下,
但我自然不曾像項王的悲歌慷慨,卻與訓德一似平日,喫飯時我留心她勸她加餐
。是時八月向盡,天氣仍暑熱,晚餐後早寢,窗門開著,關熄電燈,月亮照在床
前地板上,還照進帳子裡,永吉房在隔壁,他回來穿過我房裡,訓德在帳子裡坐
起來叫了聲關先生。我登革熱初癒,身體無力,心裡只是安靜,但待訓德仍如新
婦。訓德見我如此,忽然悲慟道、「蘭成,我愛你!」她這樣叫我,說出愛字,
還是第一次。我十分懂得這一聲的重量,但我洠в幸稽c悽涼,心裡仍是靜靜的,
亦不說安慰她的話。
我出走是接收後第三日,留信給袁雍。信裡說、「國步方艱,天命不易,我
且暫避,要看看國府是否果如蔣主席所廣播的不嗜殺人,而我是否回來,亦即在
今後三五個月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