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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搖櫓,搭客都要坐好,不可以輕舉妄動。此地離長江口不到半里,是漢水最下
游處,水流的急勢被長江的主力一阻,發生許多亂流與漩渦,在渡船的船舷外沸
騰,那赭黃的水看著厚厚的,使人不能相信翻了船會死。
那梢公與水爭持,瘢珩S劣馬,到了千鈞一髮處,連喫奶的氣力都使了出
來,我留心看他的臉,卻不見有慘厲之色,他臉上的是拢t當著大事,找庹
的潑剌,這潑剌是斬斷一切思懀Ц星榈纳莩蓿螞r神鬼。中國即這樣的凡人瘢
馭車,亦心正力正,與萬物可以如擊鼓催花,記記中節。
五月將盡,纔又連日好天氣,江水漢水都退落。忽一日半下晝我到三樓小周
房裡,這還是初次。小周的從來不施脂粉,不穿花式衣裳,她房裡亦簡單到只是
一床一桌一椅,洠в信藲猓瑓s窗外長江接天,一片光明空闊,連愛情亦不可以
有。可惜那房間太小,雖然房門口還有欄杆可立。不如下去我房裡,又或是去江
邊沙灘上走走。我們並肩在沙灘上走時,我總愛看她的腳,穿著圓口布鞋,合人
的心意,不禁又要讚好。
別的地方我們很少去。我是來了這麼久,連武昌的黃鶴樓也洠в械竭^,惟鸚
鵡洲一人去過幾次,起先也是信步,像武陵人的緣溪行,忘路之遠近,走到了纔
知是鸚鵡洲。鸚鵡洲尚有漚釘獸環之家,是木商,向來瀟湘江沿流而下的木材皆
集於此,現在戰時雖冷落了,亦感情上仍有太平時世的物阜民殷。彌衡墓我走過
看見,因已薄暮,暝色四合,我只從祠柵門口張了張,不曾進去得,但也為之稍
稍佇立了一會。其後雖又幾次走過,但我都洠в羞M去。彌衡其人,是漢朝日月山
川的使人憬然不可以近玩,他墓前的大路單是走走過,已經心裡滿滿的,那裡還
可以近攏去撸в^。惟中國歷史上有這樣的人,不像西洋那種殉教徒或先知的傲慢
,卻自然韻裂金石、聲滿天地。
此外是琴臺,又叫伯牙臺,我亦來了漢陽很久,纔發興一人去尋訪。西洋歷
史上洠в蓄愃频墓适拢粍t二千年前的他們的大夫不能想像可與樵夫為友,二則
高山流水有知音,先要有人世如高山流水,而西洋只有社會。且他們多著個神,
又焉能與人為知音。印度亦枉為有他心通,但動不動說五濁惡世,有了個慈悲,
就不能有義結金蘭。日本人忠義,但是不懂得他人的心意,縱有俠情亦非知音,
他們且又必定造起深邃的神社,豎了許多石燈,叫人感動,也不能有像琴臺的建
築。俞伯牙鍾子期的故事可歌可泣,但是琴臺造得這樣軒暢響亮,築基郊原上,
下臨月牙湖,四面大風吹來,只覺是在青天白日裡,無跡可求。我記得好像是連
碑記睿佉鄾'有。
六月荷花開,下午五點鐘醫院裡下了班,我與訓德去琴臺,先到月牙湖坐小
船。撐入荷花深處,船舷與水面這樣近,荷花荷葉與人這樣近。回棹時天已昏黑
,琴臺的燈火鼓樂來水面,我們便上岸到了那裡。琴臺暑天有茶座,撸巳缈棧
遇見李師長帶了衛兵亦來喫茶,對我招呼,但我只與訓德到廊下一角揀個座位,
叫了一壺茶,分兩個盃,恰像店舖的年青夥計的行事。元明劇曲小說裡常有說「
天可憐見」,我們就是天可憐見兒的兩人,在燈人火叢中只是覺得親。
我們纔斟得兩盃茶喝了,忽聽得拉起警報,燈火一齊熄滅,眾人都散。我們
出來到星月下,在琴臺的側門口石磴道那裡還立了一會兒,等等警報仍不解除,
纔亦走回家去。到得街上,店家都己關門早睡,月亮下兩人牽著走,訓德手裡執
一枝荷花。及至醫院,護士長她們還在樓下我房裡等警報解除,大家說話兒。我
房裡有月亮照進來,緊張空氣中,光陰在無聲的流過,大家說的亦不過是里巷新
文,乃至鞋頭腳面之事,而眼前這些尋常兒女亦正是江山一代人。「月亮彎彎照
九州」,是這樣的民間,所以纔出來得八年抗戰,後來還出來得人民解放軍,擊
鼓渡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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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勝利】
…。网
【抗戰勝利】
夏天池田來,留數日又回南京,他來是助我籌商開辦軍事政治學校,打算於
十一月裡成立。池田去後,我忽身體不佳,想是前此五月裡多暴風雨,日日來去
報館,被雨淋了之故,但自己尚不覺得。一日下午,醫院裡靜得好像天下世界毫
無事故,我一人正在房裡寫社論,也洠в形痪瘓螅鋈灰粋炸彈落在對岸武漢,
像居庸關趕駱駝的人用的繩鞭一摚В蛑蛑諝猓B這邊醫院院子裡的
石砌地,連開著窗門的我房裡,都平地一聲響亮,我大大的震駭,看窗外時,青
天白日,院子裡及廊下洠в腥恕B犚娺h處有一隻飛機飛去。自此我變得無故膽怯
,夜裡睡在床上,風吹房門開動,我也害怕。這是因為身體虛弱,還有是因為時
局急轉直下的預感。
我不想到有病,故亦不說。惟嫌女傭燒的小菜不合口味,有時要訓德燒一只
,但亦洠в邢胍涛遥译m或對她口出怨言,原不過是說說好玩。訓德在
療室工作時,每抽身來我房裡喝茶,轉身又去,一次我寫社論寫得一半,倚在床
上休憩,見訓德進來,我叫她小丫頭,要她給我倒盃茶,她不理,再問再不理,
我覺不樂,這一半是因身體不好,肝火旺,一半亦是假裝生氣,遂冷然道、「那
你就出去!」訓德翻身逕出。
我隨亦起身去報館,訓德立在辕熓颐媲暗睦认拢乙恢弊哌^,連正眼兒亦
不看她。出了醫院大門,走得幾步路,我想想卻又轉回,樓上樓下找了一回,都
不見訓德。我就在房裡且把那半篇社論來寫完它。記得是正午,辕熓乙严掳啵
我耳畔彷彿有啼哭之聲,疑心是訓德,幾次停筆細聽,一跳跳起來又去找,這回
找到了地下防空室,這防空室還是新的,有太陽光照進來,果見訓德一人坐在長
條凳上哭,見我纔住聲,抬眼看著我道、「你不來,我還要哭的。」說時淚花晶
灒У囊恍ΑN业馈ⅰ改阋膊缓茫乙膊缓谩!箖扇诉並肩在凳上排排坐了一回,
纔攜手出來,回到我房裡。
忽一日,兩人正在房裡,飛機就在相距不過千步的鳳凰山上俯衝下來,用機
關槍掃射,掠過醫院屋頂,向江面而去。我與訓德避到後間廚房裡,望著房門口
階沿,好像亂兵殺人或洪水大至,又一陣機關槍響,飛機的翅膀險不把屋頂都帶
翻了,說時遲,那時快,訓德將我又一把拖進灶間堆柴處,以身翼蔽我。生死一
髮之際,她這樣的剛烈為我,可以洠в羞x擇,如天如地,在她的面前,雖空襲這
樣超自然的大力亦為之辟易,我連感激的話後來亦一直不曾對她說,大恩不謝,
真是這樣的。飛機去後,漢陽街上撿得機關槍彈的彈頭,像罐頭蘆筍一樣粗與長
,人人咋舌。我們到醫院樓上去看,二樓三樓的樓板上亦落有兩粒,是從枺叺
水泥鋼骨的牆壁外側穿進來,打到西邊牆壁的裡側,一半嵌進在那裡。
其後我的健康自然恢復了,便不再那樣的驚駭。啟無已於舊曆六月中旬離去
,報館的總務我親自來管,倒也不覺得缺少了一個人。啟無原是請假回家裡去看
看,要再來的,我順便託他在南京上海北平物色軍政學校的教官人材,但他走後
我即發見了他在銀錢上頭欺心,他來信我就不理。這倒是好了他,免得回來喫官
司,因距抗戰勝利已只有一個月,他去時搭的長江船也是最後的一隻,他像希臘
的半馬人,倒是不死之身。
我對世人的賢不肖有一種平等觀,惟神道的霸佔貪婪與穢褻,及巫簦慕
,則我對之決不留情。而且我對於凡是風格化的枺饕嗖幌病5俏蚁蛴柕屡u
啟無,訓德只是聽,不怒亦不言。上次我回上海,啟無與訓德說我是決不來了的
,訓德雖不聽,亦不去想像他的卑鄙,她是對世人都有這樣的尊重,甚至對於神
道,亦只以人情處之,且並不當他是神道,所以她的眼睛裡不惹邪祟,如言「拢
人出而萬物睹」,自然洠в泄砩瘛
於是來了決定的一天,八月十五,日本天皇廣播降伏詔書。是向午時分,我
在江漢路街上人叢中聽見,出了一身大汗,走到報館,日軍報導班已送來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