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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左首院落萬里浪家裡略坐得一坐,只覺得他有權力亦仍是藐小,多有不義
之財亦一股貧寒相。後來林之江楊傑夏仲鳴家裡我亦去過,他們都在外面住的大
洋房,但都不像是一份人家,藐小貧寒無趣尚在其外,真是枉為了他們殺人如草
,強搶強奪無算。
惟有吳四寶搬到愚園路新房子裡,無官無爵,甚麼後台都洠в辛耍已e亦
依然像唐詩裡的、
宅中歌笑日紛紛 門外車馬如雲屯
他與他的太太,夫婦兩個都是
好鞍好馬乞與人 黃金不惜栽桃李
桃李開來一番新 世上萬事如流水
吳家於應酬朋友之外,還對街坊窮人施捨衣食,過年過節鄰近里衖得到吳家好處
的總有數百家。且又廣施醫藥義材。且又在杭州重開了一個戰時停椋У膶W校,即
是原來的蕙籣中學。有錢人做點慈善事業不足為奇,我只喜歡吳家凡做這些,好
像紅樓夢裡榮國府演戲及上廟燒香時台上台下撒錢,鏘瑯瑯一地都是金錢的響聲
,還有賈母寶玉鳳姐諸姊妹及丫髮小廝的人意。
吳太太佘愛珍,與她的男人吳四寶齊名,前番在七十六號時夫妻同管警衛第
一大隊,我去李士群處看見過她多次,卻要過了三四個月之後我纔問姓。外來的
人不識她的,一眼就先看到她走動時的安詳輕快,有一股風頭,又注意到她的腳
樣鞋樣好,同樣一雙絲襪,穿在她腳上就引起女伴的羨慕。
她長挑身裁,雪白皮膚,臉如銀盆。她那種臉相,只有小時是圓臉,隨著年
紀成長,從她這人的聰明秀氣與英斷舒發出來的輪廓線條,筆筆分明,但又難說
是長圓臉或長臉帶有方形圓意,可比花氣日影搖動,不能定準,都變得是意思無
限。她眉毛生得極清,一雙眼睛黑如點漆,眼白從來不帶一絲紅筋,真真是像秋
水。頭髮是她為女兒讀書時作興梳橫頭,至今不改樣,女伴都說她梳的頭好看
。
她不擦口紅,不穿花式的衣裳,夏天只見她穿玄色香雲紗旗袍或是淡青灰,
上襟角帶一環茉莉花。人說雪膚花貌,容貌已如花,衣裳就只可穿一色,而肌膚
如雪,若再穿白,那真要變得像白蛇娘娘了。那年她三十八歲,人家看她總要看
小十年,且覺得女人的妙年只能是像她現在這樣的歲數。
她是生的男人相,性情亦大方條達像男人,誰亦與她只能是極清潔的男女相
見,不覺得她有魅力,卻自然大家都歡喜她,敬重她。她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或
派頭,卻完全是現代中國大都市的民間女人,洠в幸稽c書本上美人的誇張。她原
籍廣枺L在上海,父親佘銘三是白手成家的商人,做茶葉火腿出口生意,等
她出生已是大人家,且一直興旺,所以她從小嬌養,像元稹的牡丹詩、
花從琉璃地上生 光風眩轉絕埃塵
但她又自會得曉事知禮。她惟洠в薪桑皇桥说谋旧鴽'有女人腔,說話亦
都是現地風光,洠в袝旧系摹K趩⑿闩又袑W校畢業,四寶卻識字不多,銀
錢出入與待人接物皆聽她眨取K矣謴奶〗愕脚畟虻氖录阅埽猜渌
手都點畫分明,且做得來真是感情上洠в薪伞_@些她都洠в腥私蹋赣H白手
成家是他自己生發出來的,這位女兒的做人亦是她自己生發出來的。
吳家的房子是西式,正廳則中國式,敚гO紅木傢私,是禮堂。正廳獨立,右
首樓房是居室,左首通過去是一個舞廳。樓上吳太太房裡,樓下客廳裡,正廳前
沿階下及花園邊走路上,日常多有女客男客,各行各業的學生子,過房兒子,乾
姑娘,姊妹淘裡,及稱兄道弟的朋友。花園裡則有個亭子,檀香燒得氤氳,一隻
八哥會說「黃包車」。我愛自相人重義氣,從那次去過之後無事就常去,有時主
人不在,我也一人在花園裡走走當散步,但是不與人搭訕。又後來熟了,我去時
便到樓上,與吳太太及眾女客往往一坐坐上半天。凡來吳家的,不論男客女客,
皆見了四寶必見太太。
吳家的舞廳,原是左鄰的一座洋房,買過來打通了改裝的,在樓上。閒常朋
友讌會敚У檬畮鬃谰疲辛藰逢犈c舞女來湊熱簦А5悄陞翘氖畾q生日,則
是花園右首開出側門,那裡還有個大院子,在網球場及曬場上搭台做堂會,演戲
敚Ь迫眨⿷蛏隇┘搬涌h戲的紅牌,如荀慧生麒麟童筱月珍傅瑞香等皆到齊,
來客則凡是上海的場面上人,還有南京政府的高官周佛海等,及四寶的結義兄弟
各地軍司令官等,連同四親八戚,學生子,過房兒子,乾姑娘,姊妹淘裡,總共
幾百人,敚Ь埔獢'到論百桌。
我也喜歡這樣的現世繁華,且吳家的金玉器玩陳設都比周佛海李士群家裡的
看得順眼,來到吳家的客人,亦比上周佛海李士群家裡的客人別有一段民間的風
光。而我如長安城頭月,在這樣的現世繁華裡,有我便如同江山有思。
。。
【蘇州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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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遺事】
汪政府當年最欠缺的是與民間起兵無緣,惟清鄉的軍事行動有點近似,但亦
只是造成了李士群的威力。曾國藩與太平天國作對,但太平軍是民間起兵,湘軍
亦是民間起兵,汪政府的清鄉亦不是不可以與重慶延安的抗戰並分民間起兵的氣
撸粝壬姴患按耍钍咳簞t捨不得他的特工,雖飛揚跋扈亦到底有限。
且李士群因當過共產黨員,共產黨員的作風已經徹了骨。
李士群與周佛海一樣豁達明快,且熱情橫溢,惟周佛海已當了官僚多年,李
士群則新近纔跳起,還比周佛海更無習氣。他說話動作隨隨便便,女傭都笑他每
天早晨找襯褲的褲帶,到得洗浴時一看,腰裡會綁有好幾條,原來都縮上去了。
他一副眼睛生得有殺星威力,惟因他的氣概,且又簡易近人,所以每說謊話大話
,眾人亦都信他。我去七十六號看他,他總是穿了拖鞋就出來迎接,我先頭賞識
他,是看在他的不裝腔。他這人極有深度,身上卻不見有戒備,或祕密,又儘管
可以閑談,七十六號算得事情多,他卻能不是個忙人。能夠不忙,能夠談正經事
亦像閑談,這都使我看得起他。
李士群使我明白後來解放軍初期的將領,我見他們都有這樣的脫略自喜,平
易可親。三國演義裡官渡之戰,故人許攸夜見曹操,操倒屣出迎,攜手入帳坐定
,攸問糧秣,操正色答以可支一年,攸拂衣逕出,操挽留,曰,實以相告,可支
三月耳,許攸偏揭穿他只有三天的糧,操聞言一驚,卻大笑說,你真聰明,他當
即也說真話。我聽聞有個國民黨人於協商小組會議時派在延安,與毛澤枺f起一
件事,毛澤枺臋嘣p可愛就像那曹操答許攸。毛澤枺娙耍嘤H自遞煙敬茶,不
搭架子。乃至周恩來派在重慶,當時政府諸人皆為他的態度自然所魅,至今在國
際接樱希《热毡镜拇硪娏怂詾樗鶆印V袊鴼v來開啟新朝的一代新
人,皆能從事務與感情的末梢走出來,與人似真似假,所差只是共產黨人洠в腥
世的大信。
我先時洠в蟹赖嚼钍咳号c周佛海是一票貨,但亦漸漸對他不以為然。七十六
號捉到一個重慶分子,那人有相當的官位,羅君強亦曾與之相識,李士群遂偕羅
會審,勸誘其投降,那人卻至終不屈,李士群事後對我說、「今日我看出了羅君
強瞻小無用,我命把那人打籐條,羅君強驚得掩面不敢看。」這是第一次我聽了
他的話不喜。又一回是我與李士群從上海往南京,同坐一部汽車到北站,經過北
四川橋蘇州河邊時,見市民擁擠著等候領配給米,我心裡惻然,士群卻說、「這
是優勝劣敗,像你與我即不必也去排隊。」我道、「這話在排隊的人也許可以說
,但你今是江蘇省主席,便不應該說。」我因勸他把江蘇省的事要好好的做,但
他近來倒轉可以教訓我了,他說我是書生,他說政治的現實只是形勢。我勸他要
跳出特工,纔開創得新規模,他道、「但我的根基是特工。」
李士群當省主席,也請我無事到蘇州去玩玩,我與他從郊外進城,蘇州城市
大街上惟見步哨,商店住家都椋чT椋簦擞叭珶o,電車隊過後,是李士群的坐
車,前面架起機關槍,後面亦是機關槍,一共十幾輛汽車,都開足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