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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以手加额道:“早是不曾坏了性命!我们昨晚一夜不敢归去,在这林子里等
到今日。早是新罗白鹞,元来飞在林子后面树上,方才收得。”那养角鹰的道:
“覆衙内,男女在此土居,这山里有多少奇禽异兽,只好再入去出猎,可惜担搁
了新罗白鹞。”衙内道:“这厮又来!”众人扶策着衙内,归到府中。一行人离
了犒设,却入堂里,见了爹妈,唱了喏。相公道:“一夜你不归,那里去来?忧
杀了妈妈。”衙内道:“告爹妈,儿子昨夜见一件诧异的事!”把说过许多话,
从头说了一遍。相公焦躁:“小后生乱道胡说!且罚在书院里,教院子看著,不
得出离。”衙内只得入书院。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捻指间过了三个月。当时是夏间天气——夏,夏!雨
馀,亭厦。纨扇轻,薰风乍。散以披襟,弹棋打马。古鼎焚龙涎,照壁名人画。
当头竹径风生,两行青松暗瓦。最好沉李与浮瓜,对青樽旋开新鲊。——衙内过
三个月不出书院门,今日天色却热,且离书院去后花园里乘凉。坐定,衙内道:
“三个月不敢出书院门,今日在此乘凉,好快活!”听那更点,早是二更。只见
一轮月从东上来——月,月!无休,无歇。夜东生,晓西灭。少见团圆,多逢破
缺。偏宜午夜时,最称三秋节。幽光解敌严霜,皓色能欺瑞雪。穿窗深夜忽清风,
曾遣离人情惨切。——衙内乘着月色,闲行观看。则见一片黑云起,云绽处,见
一个人驾一轮香车,载着一妇人。看那驾车的人,便是前日酒保班犬。香车里坐
着乾红衫女儿,衙内月光下认得是庄内借宿留他吃酒的女娘。下车来道:“衙内,
外日奴好意相留,如何不别而行?”衙内道:“好!不走,右手把着酒,左手把
心肝做下口。告娘娘,饶崔某性命!”女孩儿道:“不要怕,我不是人,亦不是
鬼,奴是上界神仙,与衙内是五百年姻眷,今日特来效于飞之乐。”教班犬自驾
香车去。衙内一时被他这色迷了——色,色!难离,易惑。隐深闺,藏柳陌。长
小人志,灭君子德。后主谩多才,纣王空有力。伤人不痛之刀,对面杀人之贼。
方知双眼是横波,无限贤愚被沉溺。
两个同在书院里过了数日。院子道:“这几日衙内不许我们入书院里,是何
意故?”当夜张见一个妖媚的妇人,院子先来覆管家婆,便来覆了相公。相公焦
躁做一片,仗剑入书院里来。衙内见了相公,只得唱个喏。相公道:“我儿,教
你在书院中读书,如何引惹邻舍妇女来?朝廷得知,只说我纵放你如此!也妨我
儿将来仕路!”衙内只应得喏:“告爹爹,无此事。”却待再问,只见屏风后走
出一个女孩儿来,叫声万福。相公见了,越添焦躁。仗手中宝剑,移步向前,喝
一声道:“着!”剑不下去,万事俱休;一剑下去,教相公倒退三步。看手中利
刃只剩得剑靶,吃了一惊,到去住不得。只见女孩儿道:“相公休焦!奴与崔郎
五百年姻契,合为夫妇,不日同为神仙。”相公出豁不得,却来与夫人商量,教
请法官,那里捉得住!
正恁地烦恼,则见客将司来覆道:“告相公,有一司法,姓罗名公适,新到
任来公参。客司说:‘相公不见客。’问:‘如何不见客?’客将司把上件事说
了一遍。罗法司道:‘此间有一修行在世神仙,可以断得。姓罗名公远,是某家
兄。’”客司覆相公,相公即时请相见,茶汤罢,便问罗真人在何所。得了备细,
便修札子请将罗公远下山,到府中见了。崔丞相看那罗真人,果是生得非常,便
引书院中,与这妇人相见了。罗真人劝谕那妇人:“看罗某面,放舍崔衙内。”
妇人那里肯依。
罗真人既再三劝谕不从,作起法来,忽起一阵怪风——风,风!荡翠,飘红。
忽南北,忽西东。春开柳叶,秋谢梧桐。凉入朱门内,寒添陋巷中。似鼓声摇陆
地,如雷响振晴空。乾坤收拾埃净,现日移阴却有功。——那阵风过处,叫下两
个道童来。一个把着一条缚魔索,一个把着一条黑柱杖。罗真人令道童捉下那妇
女。妇女见道童来捉,他叫一声班犬。从虚空中跳下班犬来,忿忿地擎起双拳,
竟来抵敌。元来邪不可以干正,被两个道童一条索子,先缚了班犬,后缚了乾红
衫女儿。喝教现形,班犬变做一只大虫,乾红衫女儿变做一个红兔儿,道:“骷
髅神,元来晋时一个将军,死葬在定山之上。岁久年深,成器了,现形作怪,”
罗真人断了这三怪,救了崔衙内性命。从此至今,定山一路,太平无事。这
段话本,则唤做《新罗白鹞》、《定山三怪》。有诗为证:
虎奴兔女活骷髅,作怪成群山上头。一自真人明断后,行人坦道永无忧。
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旧名《金鳗记》)
第二十卷 计押番金鳗产祸(旧名《金鳗记》)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话说大宋徽宗朝有个官人,姓计,名安,在北司官厅下做个押番,止只夫妻
两口儿。偶一日下番在家,天色却热,无可消遣,却安排了钓竿,迤逦取路来到
金明池上钓鱼。钓了一日,不曾发市。计安肚里焦躁,却待收了钓竿归去,觉道
浮子沉下去,钩起一件物事来,计安道声好,不知高低:“只有钱那里讨!”安
在篮内,收拾了竿子,起身取路归来。一头走,只听得有人叫道:“计安!”回
头看时,却又没人。又行又叫:“计安,吾乃金明池掌。汝若放我,教汝富贵不
可言尽;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仔细听时,不是别处,却是鱼篮
内叫声。计安道:“却不作怪!”一路无话。到得家中,放了竿子篮儿。那浑家
道:“丈夫,快去厅里去,太尉使人来叫你两遭。不知有甚事,分付便来。”计
安道:“今日是下番日期,叫我做甚?……”说不了,又使人来叫:“押番,太
尉等你。”计安连忙换了衣衫,和那叫的人去干当官的事。了毕,回来家中,脱
了衣裳,教安排饭来吃。只见浑家安排一件物事放在面前,押番见了,吃了一惊,
叫声苦,不知高低:“我这性命休了!”浑家也吃一惊道:“没甚事,叫苦连声!”
押番却把早间去钓鱼的事说了一遍,道:“是一条金鳗,他说:‘吾乃金明池掌,
若放我,大富不可言;若害我,教你合家死于非命。’你却如何把他来害了?我
这性命合休!”浑家见说,啐了一口唾,道:“却不是放屁!金鳗又会说起话来!
我见没有下饭,安排他来吃,却又没事。你不吃,我一发吃了。”计安终是闷闷
不已。到得晚间,夫妻两个解带脱衣去睡。浑家见他怀闷,离不得把些精神来陪
侍他。自当夜之间,那浑家身怀六甲,只见眉低眼慢,腹大乳高。倏忽间又十月
满足。临盆之时,叫了收生婆,生下个女孩儿来。正是:
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
那押番看了,夫妻二人好不喜欢,取名叫做庆奴。
时光如箭,转眼之间,那女孩儿年登二八,长成一个好身材,伶俐聪明,又
教成一身本事。爹娘怜惜,有如性命。时遇靖康丙午年间,士马离乱。因此计安
家夫妻女儿三口,收拾随身细软包裹,流落州府。后来打听得车驾杭州驻跸,官
员都随驾来临安。计安便迤逦取路奔行在来。不则一日,三口儿入城,权时讨得
个安歇,便去寻问旧日官员相见了,依旧收留在厅着役,不在话下。计安便教人
寻间房,安顿了妻小居住。不止一日,计安觑着浑家道:“我下番无事,若不做
些营生,恐坐吃山空,须得些个道业来相助方好。”浑家道:“我也这般想,别
没甚事好做,算来只好开一个酒店。便是你上番时,我也和孩儿在这里卖得。”
计安道:“你说得是,和我肚里一般。”便去理会这节事。次日,便去打合个量
酒的人。却是外方人,从小在临安讨衣饭吃,没爹娘,独自一个,姓周名得,排
行第三。安排都了,选吉日良时,开张店面。周三就在门前卖些果子,自捏合些
汤水。到晚间,就在计安家睡,计安不在家,那娘儿两个自在家中卖。那周三直
是勤力,却不躲懒。
倏忽之间,相及数月。忽朝一日,计安对妻子道:“我有句话和你说,不要
嗔我。”浑家道:“却有甚事,只管说。”计安道:“这几日我见那庆奴,全不
像那女孩儿相态。”浑家道:“孩儿日夜不曾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