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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夫人道:“实不相瞒,奴家怀九个月孕,因星夜走急了路,肚疼,只怕是分娩
了。”老尼道:“奶奶莫怪我说,这里是佛地,不可污秽。奶奶可往别处去,不
敢相留。”郑夫人眼中流泪,哀告道:“师父,慈悲为本,这十方地面不留,教
奴家更投何处?想是苏门前世业重,今日遭此冤劫,不如死休!”老尼心慈,道:
“也罢,庵后有个厕屋,奶奶若没处去,权在那厕屋里住下,等生产过了,进庵
未迟。”郑夫人出于无奈,只得捧着腹肚,走到庵后厕屋里去。虽则厕屋,喜得
不是个露坑,到还干净。郑夫人到了屋内,一连几阵紧痛,产下一个孩儿。老尼
听得小儿啼哭之声,忙走来看,说道:“奶奶且喜平安。只是一件,母子不能并
留。若留下小的,我与你托人抚养,你就休住在此;你若要住时,把那小官人弃
了。不然佛地中啼啼哭哭,被人疑心,查得根由,又是祸事。”郑夫人左思右量,
两下难舍,便道:“我有道理。”将自己贴肉穿的一件罗衫脱下,包裹了孩儿,
拔下金钗一股,插在孩儿胸前,对天拜告道:“夫主苏云,倘若不该绝后,愿天
可怜,遣个好人收养此儿。”祝罢,将孩儿递与老尼,央他放在十字路口。老尼
念声“阿弥陀佛”,接了孩儿,走去约莫半里之遥,地名大柳村,撇于柳树之下。
分明路侧重逢弃,疑是空桑再产伊。老尼转来,回复了郑夫人,郑夫人一恸几死,
老尼劝解,自不必说。老尼净了手,向佛前念了血盆经,送汤送水价看觑郑夫人。
郑夫人将随身簪珥手钏,尽数解下,送与老尼为陪堂之费。等待满月,进庵做了
道姑,拜佛看经。过了数月,老尼恐在本地有是非,又引他到当涂县慈湖老庵中
潜住,更不出门,不在话下。
却说徐能醉了,睡在椅上,直到五鼓方醒。众人见主人酒醉,先已各散去讫。
徐能醒来,想起苏奶奶之事,走进房看时,却是个空房,连朱婆也不见了。叫丫
鬟问时,一个个目睁口呆,对答不出。看后门大开,情知走了,虽然不知去向,
也少不得追赶。料他不走南路,必走北路,望僻静处,一直追来。也是天使其然,
一径走那苏奶奶的旧路,到义井跟头,看见一双女鞋,原是他先前老婆的旧鞋,
认得是朱婆的,疑猜道:“难道他特地奔出去,到于此地,舍得性命?”巴着井
栏一望,黑洞洞地,不要管他,再赶一程。又行十馀里,已到大柳村前,全无踪
迹。正欲回身,只听得小孩子哭响,走上一步看时,那大柳树之下一个小孩儿,
且是生得端正,怀间有金钗一股,正不知什么人撇下的,心中暗想:“我徐能年
近四十,尚无子息,这不是皇天有眼,赐与我为嗣?”轻轻抱在怀里,那孩儿就
不哭了。徐能心下十分之喜,也不想追赶,抱了孩子就回。到得家中,想姚大的
老婆,新育一个女儿,未及一月死了,正好接奶。把那一股钗子,就做赏钱,赏
了那婆娘,教他好生喂乳,“长大之时,我自看顾你。”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插下蔷薇有刺藤,养成乳虎自伤生。凡人不识天公巧,种就殃苗待长成。
话分两头。再说苏知县被强贼撺入黄天荡中,自古道“死生有命”,若是命
不该活,一千个也休了。只为苏知县后来还有造化,在水中半沉半浮,直氵吞到
向水闸边。恰好有个徽州客船泊于闸口,客人陶公夜半正起来撒溺,觉得船底下
有物,叫水手将篙摘起,却是一个人,浑身捆缚,心中骇异,不知是死的是活的?
正欲推去水中,有这等异事,那苏知县在水中浸了半夜,还不曾死,开口道:
“救命!救命!”陶公见是活的,慌忙解开绳索,将姜汤灌醒,问其缘故。苏知
县备细告诉,被山东王尚书船家所劫,如今待往上司去告理。陶公是本分生理之
人,听得说要与山东王尚书家打官司,只恐连累,有懊悔之意。苏知县看见颜色
变了,怕不相容,便改口道:“如今盘费一空,文凭又失,此身无所着落,倘有
安身之处,再作道理。”陶公道:“先生休怪我说,你若要去告理,在下不好管
得闲事;若只要个安身之处,敝村有个市学,倘肯相就,权住几时。”苏知县道:
“多谢!多谢!”陶公取些干衣服,教苏知县换了,带回家中。这村名虽唤做三
家村,共有十四五家,每家多有儿女上学,却是陶公做领袖,分派各家轮流供给,
在家教学,不放他出门。看官牢记着,那苏知县自在村中教学,正是:
未司社稷民人事,权作之乎者也师。
却说苏老夫人在家思念儿子苏云,对次子苏雨道:“你哥哥为官,一去三年,
杳无音信,你可念手足之情,亲往兰溪任所,讨个音耗回来,以慰我悬悬之望。”
苏雨领命,收拾包裹,陆路短盘,水路搭船,不则一月,来到兰溪。那苏雨是朴
实庄家,不知委曲,一径走到县里。值知县退衙,来私宅门口敲门。守门皂隶急
忙拦住,问是甚么人。苏雨道:“我是知县老爷亲属,你快通报。”皂隶道:
“大爷好利害,既是亲属,可通个名姓,小人好传云板。”苏雨道:“我是苏爷
的嫡亲兄弟,特地从涿州家乡而来。”皂隶兜脸打一啐,骂道:“见鬼,大爷自
姓高,是江西人,牛头不对马嘴!”正说间,后堂又有几个闲荡的公人听得了,
走来帮兴,骂道:“那里来这光棍,打他出去就是。”苏雨再三分辨,那个听他。
正在那里七张八嘴,东扯西拽,惊动了衙内的高知县,开私宅出来,问甚缘由。
苏雨听说大爷出衙,睁眼看时,却不是哥哥,已自心慌,只得下跪禀道:“小人
是北直隶涿州苏雨,有亲兄苏云,于三年前,选本县知县,到任以后杳无音信。
老母在家悬望,特命小人不远千里,来到此间,何期遇了恩相。恩相既在此荣任,
必知家兄前任下落。”高知县慌忙扶起,与他作揖,看坐,说道:“你令兄向来
不曾到任,吏部只道病故了,又将此缺补与下官。既是府上都没消息,不是覆舟,
定是遭寇了。若是中途病亡,岂无一人回籍?”苏雨听得,哭将起来道:“老母
家中悬念,只望你衣锦还乡。谁知死得不明不白,教我如何回覆老母?”高知县
傍观,未免同袍之情,甚不过意,宽慰道:“事已如此,足下休得烦恼。且在敝
治宽住一两个月,待下官差人四处打听令兄消息,回府未迟。一应路费,都在下
官身上。”便分付门子,于库房取书仪十两,送与苏雨为程敬,着一名皂隶送苏
二爷于城隍庙居住。苏雨虽承高公美意,心下痛苦,昼夜啼哭,住了半月,忽感
一病,服药不愈,呜呼哀哉。未得兄弟生逢,又见娘儿死别。高知县买棺亲往殡
殓,停柩于庙中,分付道士,小心看视。不在话下。
再说徐能,自抱那小孩儿回来,教姚大的老婆做了乳母,养为己子。俗语道:
只愁不养,不愁不长。那孩子长成六岁,聪明出众,取名徐继祖,上学攻书。十
三岁经书精通,游庠补廪。十五岁上登科,起身会试,从涿州经过。走得乏了,
下马歇脚。见一老婆婆,面如秋叶,发若银丝,自提一个磁瓶向井头汲水。徐继
祖上前与婆婆作揖,求一瓯清水解渴。老婆婆老眼朦胧,看见了这小官人,清秀
可喜,便留他家里吃茶。徐继祖道:“只怕老娘府上路远。”婆婆道:“十步之
内,就是老身舍下。”徐继祖真个下马,跟到婆婆家里。见门庭虽象旧家,甚是
冷落,后边房屋都被火焚了,瓦砾成堆,无人收拾,止剩得厅房三间,将土墙隔
断,左一间老婆婆做个卧房,右一间放些破家伙,中间虽则空下,傍边供两个灵
位,开写着长儿苏云,次儿苏雨。厅侧边是个耳房,一个老婢在内烧火。老婆婆
请小官人于中间坐下,自己陪坐,唤老婢泼出一盏热腾腾的茶,将托盘托将出来
道:“小官人吃茶。”老婆婆看着小官人,目不转睛,不觉两泪交流。徐继祖怪
而问之。老婆婆道:“老身七十八岁了,就说错了句言语,料想郎君不怪。”徐
继祖道:“有话但说,何怪之有!”老婆婆道:“官人尊姓?青春几岁?”徐继
祖叙出姓名,年方一十五岁,今科侥幸中举,赴京会试。老婆婆屈指暗数了一回,
扑簌簌泪珠滚一个不住。徐继祖也不觉惨然,道:“婆婆如此哀楚,必有伤心之
事!”老婆婆道:“老身有两个儿子,长子苏云,叨中进士,职受兰溪县尹,十
五年前,同着媳